相思隔潇湘(2/2)
“母亲不是爱哭的人,怎么如今这样伤心,想来都是瑜儿的错,瑜儿应该早些回来的。”
没有了宸妃,没有了太后,萧瑜自己都有些放松了戒心,忘记了还有萧竞权在,他才是那个伤害母亲最深的人。
见梅妃不回答,萧瑜便简单说起了离京后去往幽州一路上发生之事,告知她如今萧琳的腿伤已无大碍,他只是装作自己身落残疾,梅音的胎相稳定,只待数月后生产,不日他就和冬儿一同出关前往北边。
“母亲怎么不说话,他到底做了什么恶事羞辱母亲了瑜儿去为母亲报仇。”
“没事了,不过就是他又犯疑心病了……我已经习惯了,这里不安全,瑜儿快去吧,何必为这样的事动辄入宫。”
萧瑜扶她躺下,握着她的手,为她揉按手心的xue位。
“母亲不要这样说,儿子本不该让母亲受这样的苦楚与委屈,不如就怪瑜儿吧,但是不要不和瑜儿讲话。”
“好了好了,不必哄我了,又不是第一次这样了……瑜儿,我有些要紧的事必须和你讲。”
梅妃心情好了许多,便把萧竞权秘卫查到萧瑜派江湖人士打探有关银筑消息,以及萧竞权已经发现了银筑如今身在碓拓一事告知萧瑜。
“他的秘卫居然能查到江湖流人之间的消息……还真是厉害,怪不得朝中那群大臣恨不能永废秘卫——不过,母亲放心,银筑将军他不会有事的。”
梅妃忙问: “可是他如今身在碓拓,若是真的被碓拓人发现了踪迹,只怕是——”
“他身在碓拓的消息,是瑜儿命人传出的,在让他亲自来见母亲之前,瑜儿不会任他死去。”
萧瑜求助于江湖人士调查银筑的行踪,得知其踪迹后便留心异动,散播出其身在碓拓国内隐瞒身份生活的消息混淆视听,以便有心之人捷足先登。
梅妃一颗悬吊着的心这才终于落地,萧瑜见她似乎还有心事,便问萧竞权是否因为银筑一事对她为难,梅妃却不愿回答。
“银筑将军效忠追随母亲,他便是母亲的人,无论瑜儿听说过什么,又因为什么流言蜚语屡遭中伤,瑜儿都不在乎,只要他还没有忘记母亲,瑜儿就不会恨他,这一点,母亲请务必放心。”
梅妃却并不是担心此事,再三犹豫之后,她告诉了萧瑜自己的担忧。
“瑜儿,我只是害怕……班兹的族人……那些无辜受戮的冤魂,他们一定恨透了我!如果你真的找到了班兹遗民,最好不要亮明身份,以免他们迁怒于你。”
“哦,”萧瑜闻言不禁挑眉, “原以为班兹母族的人都是豪爽正直之人,却不想也是如汉人一般小肚鸡肠,这样的事就全盘怪罪到了母亲的头上。”
他柔声安慰道: “瑜儿不信母族之人会怪罪母亲,若是他们真的有怨言,得知了当年之事的真相,也不会苛责母亲,更何况,难道舅舅和外公,也会因此怪罪母亲吗”
“什么你是说父王他们——”
萧瑜提袍跪在梅妃榻边道: “母亲恕罪,瑜儿此前并未提及此事,只因瑜儿前世也不曾得知有关外公等人的确切消息,只是瑜儿总觉得,或许冥冥之中,他们也在庇佑着母亲和瑜儿。”
他从前从未相信过鬼神之说,直到他遇到冬儿又失去,才殷切盼望这世上有轮回转世,想要与冬儿再续前缘,直到他被上天眷顾重活一世,他才希望可以竭尽所能,弥补前世之憾,才暗暗在心中乞求上苍庇佑。
如今他失去了许多,又得到许多,他信人定胜天,可是也相信,这世上就是有亲爱之人超越上天的力量。
“瑜儿答应母亲,只要外公他们还在世上,瑜儿就一定会保护好他们,终有一日,让他们与母亲团圆。”
*
日暮苍穹,回身眺望,向南群山一片黛色,转而向北,便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这是冬儿第一次前往关外,自从遇到了萧瑜,她便有了许多个第一次,她早就听说过,关内的草原是很美丽的,这里的人虽然也是汉人,却习惯了放牛牧羊,地为铺,天为盖,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她和萧瑜各骑了一匹马,两人不多时就走到了看不见身后山峦的地方,萧瑜看出来了冬儿的心思,让她想下马玩便下马玩,并不急着赶路。
冬儿闻言下了马,落入将近有她小腿那么高的草丛中,向前冲了几步,又回过身问萧瑜为什么不下来玩。
萧瑜其实也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只是比起到草丛中走一走,他更喜欢静静在一旁看着冬儿欢欣雀跃的模样,这样他便满足了。
冬儿也不贪玩,在草丛中摘了几朵紫色的小花,插放在马鞯上,便重新上马和萧瑜一起赶路,她告诉萧瑜,现在她山已经看过了,草原也看过了,只差一个海,她就什么样的风景都见过了。
萧瑜微微扬眉,告诉冬儿她想去哪里都能去,这世上的山海都是各不相同,他会陪冬儿一一看过的。
“冬儿不贪心,少去一些地方也是好的,以后殿下就会很忙很忙,每天有许多要紧的事去做,不能把你的时间都占走了。”
从前萧瑜总说要让她做皇后,冬儿一点也没放在心上,现在时间久了,冬儿不知何时起就已经在心里确定了,萧瑜是一定能做上皇帝的位子,成为别人口中的陛下的。
她一面盼着萧瑜早点实现了他的愿望,一面又不希望这一天来得太快,因为她也不傻,萧瑜如果真的成了皇帝,那时候的生活,就和现在不同了。
前几日在幽州时,萧瑜一人去了京城,她每日陪过了梅音,梅音又有二殿下陪着的时候,冬儿便无聊极了,她已经一分一秒也离不开萧瑜了。
为了不那么想他,冬儿特意读了些“正经的书”和“不正经的书”,看看若是自己真的做了皇后,都能做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好像根本不会那样的事。
她从前在宫中当差,没有见过皇后,却也有幸见过许多娘娘,看她们平日里那样光鲜亮丽,养尊处优,却也守着许多规矩,有许多事不能做的。
萧瑜对冬儿说的话感到好奇,她如今主意很多,总是能说出些让他意想不到的话来。
“你的事便是最要紧的事,还有什么事比你的事更重要吗”
冬儿有些脸红,一边埋头骑马,一边小声说道: “怎么没有啦,到时候……不是还有天下苍生的事要管……”
“唔——”萧瑜不动声色轻笑,随即感叹道: “看来冬儿是一点也不明白啊,天下苍生的事,怎么就成了我一个人的事,与你没了干系你与我一起管好了这些事,我不就有空闲多多陪着你了”
“但是,那些书上不是这样说的!”冬儿告诉萧瑜,她从书上看得,又从旁人口中听得,做了皇后,便要为皇帝管理好后宫,不能干涉前朝的政事的。
“后宫我哪里要什么后宫后宫的事免了,不就剩下你为协助我做前朝的事了,哦——我明白了,冬儿大度地很,从现在就已经想好了,今后要给我扩充后宫了”
冬儿使劲摇头,自然不答应这样的事。
“也不好……我只想和殿下在一起,不要有别人。”
有她这句话,萧瑜便欢心不已了,只要冬儿懂得占有他,知道吃醋,他便放心了,他自然只要冬儿一个人,这世上谁也代替不了冬儿。
萧瑜向冬儿伸出手,冬儿便停了自己的马儿,拉着萧瑜的手上了他的马,坐在萧瑜身后。
她伸出手,从身后用手臂圈紧萧瑜的腰,枕靠在他的后背上,合上眼,便听到草叶与泥土在马蹄下搅扰纠缠的窸窣,不知哪里藏着的小虫小鸟嗡鸣,天高地远,似乎能一直这样走下去。
冬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默默流泪了,奇怪,她明明是觉得很开心的,或许还没走到风沙大的地方,她就被从未预想自己会遇见的景色迷了眼睛。
“殿下,我好想你啊。”
萧瑜闻言让马儿跑慢了一些,握住她的手道: “可是我们现在不就是在一起吗”
“也是啊,”冬儿在他背上像只小猫似的蹭了蹭,从一旁将至马腹高的草野中拔起一根狗尾草,一边让它迎风摇动着,一边哼着自己编出来的曲调, “冬儿又在说傻话了。”
萧瑜笑了,只有和冬儿在一起的时候,他才能毫无保留,不怕被人看出心思地笑,出于心底的,为了他自己而笑。
两人一路向北行去,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便穿过了绿野青青的草原。
白日里行路,夜里便望着天河星斗,卧草而眠,萧瑜准备的香囊很好用,在草丛中休息时,从没有蛇虫鼠蚁前来侵扰,反倒是有只小狍夜里跑来看两人生起的篝火,被萧瑜强留下来,给冬儿抱在怀里亲昵一会儿才放它离开。
穿过关内水草丰美的草原后,便到了距离幽州最近的北边关口,出了豳风关,便到了中原与碓拓以及斡卓国互相侵占争略的地带,常年兵荒马乱,几乎是寸草不生。
出关查验批文的守城将士看萧瑜年纪轻,又带着冬儿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提醒他要多加小心,近日来关外出了一批流寇,混杂着汉人与斡卓人,凶悍嗜杀,无恶不作,不少来往的商贾都横遭劫掠。
萧瑜仔细听过,为冬儿戴上了风帽,道谢后便一夹马腹,迎着将要落坠远天的红日行去,冬儿在他身后骑马紧跟着,就这样消失在了士将的视线内。
两人近夜时抵达斡卓国境外,宿于一间商旅常住的客店,因此店是由斡卓人置办,故而都是营帐模样的房间,莫说是冬儿,就连萧瑜也是头一回来这样的地方,不免觉得新奇。
若说是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便是似乎因店主看两人都是汉人装扮,故而十分不愿接待,为两人引路的那个脸上带疤的女子便更是凶恶厌恶,若不是萧瑜会说斡卓国的话,恐怕两人就要被赶出去了。
冬儿不解为什么店家这样讨厌二人,萧瑜只告诉她不要多想,反问起她想不想打扮成斡卓国女子的模样。
斡卓女人不像汉人女子那样梳着高高的发髻,也不爱插簪钗鬓花,多是披散着头发,却又挑出其中一些编成小辫子系上彩绳,最后又汇总成了一股,还要往头上盖上纱巾。
萧瑜不知为何心血来潮,怂恿着冬儿试一试,惹得冬儿也有些心动,可是又觉得这样有些复杂,担心自己弄得不够漂亮。
“冬儿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爱美了,我记得你从前不在意穿衣打扮的,反而那时不管怎么穿衣,怎么梳头,都是很可爱的。”
“那现在不好了吗因为那时候冬儿还不懂事……”
萧瑜握住她一缕鬓发把玩,柔声道: “现在也是很好看的,来吧,我帮你一起梳头,这样也快些,若是没有算错,也有半月余没有帮冬儿梳头了。”
“嗯,好,都听殿下的。”
随即,萧瑜踢起脚边一块石子,砸在帐帘上,外面响起一阵骚动。
他用斡卓话说了些什么,听他的语气似乎是有些不满。
“怎么了,殿下”
冬儿忙问道,萧瑜这才告诉她: “门外有小狗偷听我们讲话,被我发现了。”
她想不通什么人喜欢听别人的私房话,便问萧瑜要不要告诉店家换一处帐子来住,萧瑜告诉她,方才来偷听的人就是店家。
冬儿很吃惊,萧瑜又说道: “他们来偷听的人是我,因为他们对我很是讨厌。”
“可是为什么呢”冬儿不解问道,怎么会有人讨厌萧瑜呢,他们不是才和萧瑜见面吗,很难有陌生的人第一眼见到萧瑜后是厌恶的感觉吧。
“或许是因为我的长相,母亲她毕竟是斡卓人,西域人面貌,我随了她七分长相,可是比起其他斡卓人,我又太像是一个汉人了,他们可是很讨厌这样的人的。”
冬儿还是不明白,萧瑜便问冬儿,这世上什么样的人最是痛苦呢
他认为是不够恶也不够善的人,这样的人总是有很多顾虑,他是斡卓人好,是汉人也罢,可是他偏偏是两边都各占了一些。
偏偏是,他哪一边也不能背弃,哪一边也不能偏私。
冬儿听懂了他话中弦外之音,安慰萧瑜此事不算什么,人心中的成见都是大山,想要改变是很难的,那些能改变的人,其实是因为他们心中本就没有成见。
她用心安慰着萧瑜,说着自己明白的道理,眼神却是婉转又勾人。
萧瑜握着她那缕鬓发没放手,压低身子在冬儿颊腮侧亲了亲,称自己会在心中谨记冬儿说过的话。
那脸上有伤疤的斡卓女人又来请见了,这次带来的是一些热水还有女子梳头用的东西,以及一块漂亮的粉色纱巾,将这些交给了冬儿和萧瑜。
奇怪的是,这次她的眼神和善了许多,也不知道萧瑜方才和她说了什么。
而且,她是会说汉人的语言的,虽然带着些斡卓人独有的腔调,却能表达清楚意思,还提出要帮冬儿来梳头,明日等城内集市开门,还可以为冬儿萧瑜买斡卓人穿的衣服来。
冬儿自然不知道,萧瑜方才踢出的那颗小石头,擦着她耳朵飞出,将高耸的门旗杆拦腰折断。
他说了,他来到碓拓有十分要紧的事,希望店家不要把他变成敌人,若非是万不得已,他也不喜欢动用武力。
这些话,萧瑜自然是不会让冬儿知道的。
冬儿对那脸上带伤疤的斡卓女人很好,将自己一朵鬓花送给了她,还问起她叫什么名字,如今多大了,家里有没有别的亲人,她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她把萧瑜想问的问题都问了,这样也好,那斡卓女人起先一言不发,但是冬儿一直热情如火地问,她也就把问题都回答了。
她名字太长了,只叫最后两个字的话,就叫纳珠,她比梅音还要大上一些,家里的亲人只有店家,那是她的哥哥,至于那道伤口,是仇人在她脸上留下的。
若是没有那处伤疤,想来她会是一位更加美丽的女子。
“看你的长相,你应当是斡卓国人吧是哪个部族的”
听到这个问题,纳珠变得警惕起来,盯着萧瑜看了许久,才称自己是斡卓国一个不知名小部族的人,如今已经归入了玛哈部。
“原来是这样,”萧瑜秀眉轻扬,轻叹一声道, “真是奇怪,怎么我找了这么久,都不曾找到一个班兹部的人呢”
听到班兹二字,吓得纳珠用斡卓话让萧瑜安静,然后拿起油灯挑开帐子看外面,确认没有人之后才问萧瑜:
“您找班兹部的人可是班兹部的人已经没有了,你们记住,在这里,还有特别是进了斡卓主城里面,都不要提起班兹人来,会给你们带来麻烦的。”
“麻烦会是什么麻烦呢”
萧瑜说明来意,称自己的母亲是班兹人,多年前离开斡卓国,与自己的父亲前往中原定居,如今希望他找到班兹的亲人拜访,以报平安。
“你母亲是班兹人难怪,我们都说你长得像我们这边的阿弟……你就不要问了,回去吧,回你们汉人的地方,肯定都找不到了。”
冬儿和萧瑜在一起久了, “说谎坑骗人”的功力多了不少,便帮着萧瑜问道: “可是他的母亲很想自己的亲人,而且怎么会找不到了呢,他们都去哪里了”
纳珠叹了口气,指了指天,然后朝着北边的方向,擡起手心叩拜。
“都在天上了,就是死掉了的意思,你们明白了吗全都死掉了,别再找了,就告诉她说他们过得很好,她既然在汉人那边过得很好,就不要知道这些事了。”
萧瑜看她不愿意再多说,便把一块宝石交给了纳珠,这是她为冬儿采买衣服的钱,以及萧瑜赔偿门旗旗杆的钱,纳珠离开不多时,便又带着一人回来了,此人正是店家,也是她的哥哥,自称纳度。
纳度是个粗壮的男子,身姿矫健,他来势汹汹,手中还提着切牛羊肉用的尖刀,看出来是做足了架势的,萧瑜却对他不怎么在意,只是礼貌地请他坐下。
纳度对萧瑜很不信任,只是将纳珠护在身后,随后质问道: “你们两个,要找班兹人做什么你说你母亲是班兹人,证据呢”
萧瑜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心中便已经有了一番论断,随后托冬儿从行李中拿来一个布包,他从中取出那柄爪刀,映着昏黄的灯火,那刀刃上似乎映出了曾经舔舐过的鲜红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