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烧鬼火(2/2)
“你既然让她献身与刘小大,又何苦生出你那可笑的嫉妒你不让郗文诞下那个与刘小大所生的男孩,到底是为了构陷王氏夺权郗府,还是你心生不满,为了占有她,不惜损毁她的身体——这一点你最清楚不过!”
“郗骏平,单凭这一点,即使是到现在,我还是想要亲手杀了你。”
萧瑜没有说谎话,萧琳将郗骏平的生死交由他来决定,若不是前日夜湘琴求见,希望能让蘅姐儿与郗骏平再见一面,若不是冬儿告诉他湘琴心中对郗骏平还有不舍,他才不愿给这个人再多五年寿限。
萧瑜离开了,郗骏平跪在地上,向他远去的脚步行了大礼,便再没有起身,直到弱风送来一丝脂粉的香味——那是湘琴喜欢用的香。
远处回廊衣角一闪,郗骏平擡头去望时,绿芜青青,石栏灰冷,廊下只有不见踪影的风。
他将眼泪擦干,起身将身上的尘土拍打干净,理正衣冠,拿起那把剑,踏着静得几乎听不到的步子去寻宋济民,站在廊下一半光一半影处,抱剑静立。
*
萧瑜将与郗骏平谈话的不悦与无奈抛之脑后,回到与冬儿的住处,她正拿着萧瑜画的那个纸鸢陪蘅姐儿玩,宋蓉在后面追着二人,一时分不清她们几人谁才是小孩子。
湘琴在一旁静静看着,眼睛虽还是红肿,却也难得有了笑容,他见到萧瑜垂首走来,萧瑜知道她是想要答谢,便道无需多礼,她今后开心冬儿便不再担心,冬儿若是不再担心,他自然得到了答谢。
冬儿只顾着看萧瑜,一时不防手中的纸鸢被宋蓉抢走,她索性也不管了,叮嘱宋蓉不要把它弄坏,便好似一只活泼的小鸟雀一般跑到萧瑜身边,抿着笑意仰头看着他。
此时天气正暖,冬儿鬓角有了些薄汗,萧瑜用手帕为她轻轻擦拭。
冬儿絮絮道: “其实我先前不爱出汗,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有时候做着别的事就会心慌,身体好像很虚弱的样子。”
萧瑜将掌心扶在她的腰间额头上,又为她诊脉,倒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好,明日我们就回家里住,我会为冬儿多备些汤药,调理好身体。”
冬儿撇撇嘴: “那一定会很苦吧,我很怕苦的!”
萧瑜颔首,好一番忧愁神色: “唔,这可如何是好呢,良药苦口,要是想调理好身子,必须要用那最苦的药才是最好——”
冬儿知道他又是故意戏弄自己,也不反驳,将萧瑜拉到一边角落里,这才毫不避讳地将手臂缠在他的腰上。
“殿下,我想要现在就回家去,这样来说可能有点太自私了,但是冬儿算了算,以往的时候,一天共计十二个时辰,只有两个时辰殿下不是和冬儿在一起的,可是如今,除了睡觉,冬儿和殿下在一起或许不到两个时辰。”
她用手拍了拍萧瑜的后背,似乎他还是那么瘦,这几日身体不见长,让冬儿很心疼。
萧瑜眼眶一热,长睫轻眨,喉结自上而下颤抖。
他擡袖将冬儿包裹在怀中,柔声道: “自是我的错……这些日子来的确是我疏忽冬儿了,冬儿若是想回家里,一会儿我去禀明二哥,这里的东西不多,想必收拾好之后就能离开。”
冬儿笑了,她平素里总是开开心心满眼笑容的模样,真到了心中喜悦时,一双杏眼便咪成了一片细软的柳叶,任是心比冰坚的人看过,也要有了暖情。
“没关系的,其实冬儿只是嘴上这样说,并不真的想要这样做的,倒也不急于这一时,但是殿下要一直陪着冬儿!”
她少有这样任性的语气,萧瑜哪有不应的道理,在她颊边亲了亲。
冬儿踮起脚配合着萧瑜,她也好像和萧瑜回房里在一起亲昵,但是现在这个时候似乎不大好,她不能把宋蓉和湘琴都撇下了不管。
萧瑜的唇离开了她的面颊侧,却只是从贴合便为了将触未,他并未擡起头,而是用手指半托住了冬儿的下巴,忽然开口说道: “冬儿,你没有专心,这却让我伤了心呢。”
他的气息吐在冬儿的面颊上,面颊上的肌肤同样像被灼到了一样,酥酥痒痒的,冬儿想要侧身去看萧瑜,却被他稍用力压制得不能动弹。
两人就在竹从假山后,隐约从绿叶的缝隙间冬儿还能看见宋蓉和蘅姐儿的身影,若是动作再大些,说不定就要被看到了,那样可就太羞了。
“没有啊,没有不专心……哪里不专心了嘛”
出于紧张的缘故,冬儿抱着萧瑜更紧压低声音问道。
她看不见萧瑜唇角的笑容,也体会不到萧瑜此时的意趣,越是这样问,萧瑜就越是不放手。
“哦,那为什么方才我在亲冬儿的面颊,冬儿却在想别的事,如此怎不让我伤心呢”萧瑜委屈又幽怨地问道。
冬儿心虚,她方才的确是没太注意来着,毕竟萧瑜亲是的面颊,这不是很平常的事吗,也不要太过认真吧……
“啊,殿下怎么知道的啊……”冬儿扯了扯萧瑜的腰带,讨好道, “没有不专心!只是在想不要被人看到了,这毕竟是在外面的。”
她不知萧瑜并不知她是否专心,不论她是承认还是反驳,萧瑜这次“无事生非”已经要做定了,只是他自己也没料到冬儿会这么快什么都说出来。
因着喜爱,萧瑜不忍耐轻笑了一声,冬儿还以为他是因为难过喉中哽咽。
“啊,那冬儿赔给殿下好不好,殿下不要伤心。”
萧瑜问她如何来赔,顺势提了些极其无礼的要求让冬儿来答应,他总是有办法让冬儿开开心心被吃干抹净的。
冬儿什么都可以答应,但是到了称呼这个事上却打了退堂鼓,萧瑜一定要她下次在人前称他一次夫君,再不然便是相公,原本那个已经很让人难堪的兰哥哥的称呼如今都不可以了。
这个称呼在绣房里用一用也就罢了,在人前这样叫又“佶屈”又“聱牙”,万万使不得。
偏偏是,旁的萧瑜都能让步,但他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兴致,一定要让冬儿这样称呼他,不论冬儿如何抱他,求他,拉他的手,萧瑜就是不松口。
“冬儿不如先唤来试试,多叫上几次,说不定就轻车熟路了。”
原先萧瑜教她读书识字,还让冬儿谨记不能乱用词语,如今他高兴起来什么都用,真真让人生气。
冬儿答应了,缩在他的怀里低低念了一声: “夫君。”
擡起头时,面颊上比二人成亲那天还要薰红。
萧瑜自然满意。
冬儿把手从萧瑜的腰上放下,像是洗脸的小猫一样,揉了揉发烫的面颊,却忽被萧瑜握紧了她的手腕。
她尚有几分懵然,唇已经被萧瑜攻占,接下来是个冗长绵密的吻,让冬儿想到丝丝入扣这个词,萧瑜那次骗她这个词的意思是形容男女欢爱时亲吻才用,还要她用自己亲自体会一番,让冬儿每每想起都不觉面热。
萧瑜亲着她,单臂便把冬儿托抱了起来,垫着他的手臂将冬儿抵在墙上。
“唔……”
冬儿被迫调用四肢抱住萧瑜,一面担心他伤口疼,一面担心自己会掉下去,轻微的挣扎反而让她自己手脚无力。
几乎瞬间,她好像掉进了一片温热的泉水中,全身都变得暖和起来,只觉得头脑空白,什么都不用顾虑,什么都不用烦恼,即便呼吸由平稳变得凌乱。
萧瑜抱着她变换着角度亲吻吮吸,柔软的唇瓣却始终没有离开分寸,颇有一些不放过的意味。
他一直养伤,两人除了拉着手足说悄悄话,依旧很久没有这样亲昵过了,故而唇瓣和舌头再度触碰时,又燃点起了一种别开生面的陌生杂糅新鲜。
冬儿下意识想要躲想要逃,可是她整个人都被萧瑜抱在怀里,无处可逃。
随着亲吻时舌尖或有意或无意的接触,脑海中一浪推动一浪的情愫化作口中断续的嘤咛以及脊背上不时跳动的酸麻。
她抑制不住情绪,她也是很爱很爱萧瑜的,如今也顾不得别人了,只是遵从着爱的心意与身体的本能,发出一些令人听来赧红的轻哼。
萧瑜像是从中得了鼓励,反而更不放过继续亲吻着,终是他自己也有了反应,意识到不能再继续下去,才悻悻放下冬儿,不舍地与她隔开来一段距离。
俩人互相搀扶着,急促的呼吸让周身的氛围更加暧昧,隔着难喻的因由,他们只能分离,只能恩爱至此。
这个时候是冬儿最幸福的时候,也是她最为萧瑜担忧心痛的时候。
她重新回到萧瑜怀里,他亦不再多言,悉心地为冬儿重新编好被自己揉散的辫发。
两人挽着手离开假山后,宋蓉把纸鸢交还冬儿,称要带着湘琴和蘅姐儿去用些点心,让二人好好独处。
冬儿便由萧瑜教着放起纸鸢,那只彩羽的春燕那般轻薄,却飞得很高很高,萧瑜从身后帮冬儿挽着线绳,静看着冬儿望着纸鸢高飞时欣然的神色,目光寸步不移。
她已经习惯了萧瑜这样,有话的时候怎么也说不完,可是心里有事在想,坐在那里一整天也说不出一个字,冬儿想要萧瑜多说话倒不是因为自己想要听,只是想要他心中永远没有烦恼。
萧瑜遵守了诺言,今日他再也没有做旁的事,只是一心陪着冬儿,两人不仅放了纸鸢,午饭时还一起做了些爱吃的菜,午后睡起又到集市上去,街上的人多日不见萧瑜和冬儿,拉着两人热情地说着闲话,塞了不少东西给二人,作为对萧瑜治愈顽疾的答谢。
他本不是喜爱热闹之人,可是看着纯真质朴的乡里乡亲毫无保留地说着家中闲事,萧瑜眉目间淡淡的忧愁终是消散无踪了,这让冬儿也感到开心。
*
晚些时候,二人乘马车去往普临寺还愿,顺便再为萧瑜求一个新的平安符,这是冬儿一直念叨着的心愿,若是能保佑萧瑜平安,不要说是神佛,鬼神她都可以信一信的。
两人再来寺中,用是的萧琳的名帖,元智住持还记得冬儿,一见到二人心中便知缘由,只是不知为何总是会多看萧瑜几眼,仿佛他是一个别样新鲜的人。
哪怕是千里之外有双眼睛盯着萧瑜,他也能有所察觉,如今被住持这样上下打量,萧瑜心中一滞,努力压下眉目间的警惕和怀疑,今天来是为了让冬儿开心,其他的事都是不要紧的。
“前日一别,已近一月时日,不知女施主会否还会为疑梦所困,如今可还觉心中绞痛难耐”
“多谢长老关怀,我已经不再梦魇了,只是想是这几日天气渐暖的缘由,不时会觉得胸闷乏力。”
萧瑜握紧冬儿的手骤然一颤,他知道前些日子冬儿有事没有告诉她,知道她心中不快,可是他竟然如此疏忽,连她梦魇心疾之事都不知,甚至不曾多关怀半句。
正因愧疚自责懊悔,元智禅师忽然提到了萧瑜,他与萧瑜对视片刻后,眸中闪过一丝经年不见的疑惑神色。
“想必这位就是让女施主心中困扰的心爱之人了,只是不曾想施主这般一表人才,想来侍奉颖王殿下已久,竟也有几分真龙之气,只是不知为何,施主身上杀气甚嚣,想必是近日来曾与人死斗。”
他似乎话里有话,萧瑜想到的不是郗骏平,他想到是的前世他入主京城后残忍诛杀的那群仇人,还有紫宸殿前宫人洗刷了足足三天的鲜血。
小时候听过很多故事,在冬儿的认知里,所有白眉的人都是极为聪明的,她看着元智禅师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担心他看破了萧瑜的身份,连忙说自己是来还愿的,将那个被剑刺破的木牌取出,询问能否将其修补好。
看着那还有几分暗红血迹的木牌,元智禅师的面色忽然凝重了几分,他命两厢小僧退下,取来了一个稭草编制的盒子,从中取出一个黄布包,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成色不算清透的白玉小佛,不算是名贵的料子。
虽不算昂贵玉石,那小佛却雕刻得精细无比,更突显这不知名的佛生的奇怪。
观音面相,似男近女,却是一个大肚弥勒的身子,一手捧着一颗人头,另一手捧着一朵莲花,背后还刻着一行小字“因果相接,百转轮回”。
冬儿看不出名堂,但是看萧瑜皱着眉,估计他不喜欢这个丑坠子,便将那小佛放回盒子中,问元智住持这是什么。
元智住持便称这是今晨时觉慧来他房中交给他,称他知道冬儿今日会带着一个男子前来,二人会求换一个新的木牌,要住持将这小佛像交给萧瑜,只要萧瑜日夜佩戴,便可保余生平安无虞。
冬儿和萧瑜午后要来普临寺乃是临时起意,绝不会有旁人提前知晓,萧瑜看着那小佛像,呢喃着这个名字。
觉慧。
萧瑜忘不了这个名字,他依旧记得当日在宫中偶遇觉慧时的场景,本神思游离,忽然提眉注视元智禅师,狭长的凤眸闪过一丝狠戾,一身凌厉逼人的气势,却又很快被他压制了下去。
元智主持只是微微颔首。
萧瑜问道: “大师,可否这位觉慧师父是何人我似乎听过他的名字,他可曾居住幽州,可曾去往宫中诵经”
“施主不必多礼,觉慧是我捡来的孩子,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只是屡屡犯戒,为使众僧信服,我派他到后山看守佛像,他从小便生活在普临寺中,近年来虽然离开寺中游历,却不曾去往京城,想必是施主认错人了。”
萧瑜若有所思,又问道: “从未离开幽州……小生失礼了,不知大师可否带我去见一面觉慧师父”
元智禅师摇头道: “觉慧今日天未明时前来寻我,将此物交予我手中,称自己感佛祖应召,需启程至西王母处了却一段前缘,便离开了,我派人去寻,却无人得知他的踪迹,他这个孩子从前也做过这样的事,但是他只是在幽州境内游历,想必不日就会回到普临寺中,二位施主可过些时日再来。”
冬儿又问: “那,长老能不能告诉我们,这个是什么佛啊”
“这,这是觉慧亲手所刻的佛像,他说这是无爱无恨无挂无念百转轮回佛,普度世上爱恨交织牵挂留恋人。”
这一听便是杜撰出来的东西,可是又不知为何,冥冥之中让人觉得难喻的契合情景。
冬儿正想推脱,萧瑜却柔声问道: “冬儿,你想要我戴着它吗我只听你的话。”
她低头仔细看了看那佛像,便道: “如果能让夫君平安,冬儿还是希望夫君戴着的,只是这佛像好像有些太丑了,想来夫君不喜欢,冬儿可以给夫君做一个绣囊。”
“好,我明白了。”
萧瑜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轻解衣领,将一个羊脂白玉扣取下,将那小佛戴上,又把那白玉扣交给冬儿。
“劳烦冬儿为我做一个绣囊收着这个。”
那白玉扣是萧瑜满月时萧竞权命工匠打造赐给他的,萧瑜曾一度想要扔掉,最终是为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从前之事,所以一直佩戴在身,如今取下,倒也像是取下了一副重担。
元智禅师看向二人,眼中流露欣慰之色,简单为二人讲了些佛经后便请小僧带二人去寺中游赏,冬儿自然要带萧瑜去看后山石洞中的大佛,这次她上山时特意留意了一番,竟发现觉慧的那间小茅屋也不见了。
萧瑜和冬儿一起拜过石洞大佛,此时天近黄昏,因黑夜渐短,白昼渐长,黄昏时的天色已不是冬日时一抹平庸寂寞,反而烧着璀璨的云霞。
暮霭沉沉,野旷天低,远近只有小僧手中一盏灯,远近只有冬儿和萧瑜两人,夕阳的金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艳绝的容色与那低垂眉目的佛像一样静谧。
“冬儿,我不知道你一直为梦魇所困,也不知道你前些日子还换了心悸,我常说要对你千倍万倍的好,却似乎什么都没有做到。”
他背着天光站立,清瘦的身影被拉长成一道虚浅的灰影,肩上璀璨的夕阳尽是失落。
冬儿连忙抱紧萧瑜,让他不许再难过了,如今她已经好了很多,不再胡乱做梦,这一切都很好了,萧瑜如今也比以往要开心轻松,那么那些让人疑惑的事,也就没有什么一直念念不忘的理由了。
何况,她也是有意隐瞒一些的,她知道萧瑜很爱她,因此不想让萧瑜为她担心过多,她想要的爱的确很多,可是萧瑜给她的爱却早已是生生世世留恋不尽的了。
她用手摸了摸萧瑜衣襟下的那枚佛像,看着他眸中重回的笑意,便觉生生世世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