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共凋颜(2/2)
此人武功诡谲,招招毙命,意图置萧琳于死地,但是萧瑜很清楚,此人的目的是试探,他是想探清自己的底细。
联想种种线索,又结合先前春琴的供词,萧瑜推测此人纠缠自己的目的是春琴,而他对春琴一定有着比利用更深的情愫,否则早就可以杀春琴灭口逃之夭夭。
似乎所有的疑点都有了头绪,又似乎所有的谜题都指向了一个最让人费解的问题——
为什么春琴和那个男子会如此费劲心机
以那男子的武功,刺杀郗恒和郗恢易如反掌,他既然是王谱的手下,绝不缺乏动手的时机,为什么一定要春琴潜伏郗恒府中数年之久
两人到达郗恢府上时,郗恢的尸首已经送回,府中已然高挑招魂幡,庄门前的丧棚里有僧道两班人马吹吹打打,草白纸钱飘落满地。
表明身份后,郗恢的夫人与二人谈话时,眼中不断躲闪,似乎是担心说漏了什么一般。听闻郗恢夫人也出自书香门第,却不想其人谈粗粗陋,似乎是不识书文。
萧琳萧瑜漫步庭院之间,总觉得郗恢府上有许多怪异之处——郗恢于郗恒早得功名,年轻时文辞宏达,名满乡里,不应当是不懂意趣,附庸风雅之人,郗恢府中似乎不是读书之人的居所,而更似暴富的商贾之家。
对此,郗恢夫人解释郗恢厌倦官场,弃文从商,难免沾染金钱俗气,这样的解释在旁人听来,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
因天色将晚,萧琳留心腹询问盘查其他事宜,与萧瑜一同赶回易原县,当途萧瑜左右思索春琴和郗恒夫人说过的话,结合前世记忆,忽然得到了一个听来荒谬的结论。
“二哥,你说一个人真的会忽然转性吗品德性情大变,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萧琳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人性比人心还要难测。
“似乎是没有吧,在你没有告诉我什么转世之言时,我觉得你是那样陌生,可是如今想来,当日的瑜儿,不过是曾经的瑜儿。”
萧瑜微笑道: “二哥同我想的一样,或许二哥有所不知,前世我虽未当面见过郗恒,却也曾听说过他的事迹。”
前世的宋济民被郗恒陷害收授私贿,杀良冒功,在大狱中感染时疫不治身亡,宋蕙本想参与科举为父伸冤,可惜被郗恒暗中阻挠,无法参与乡试,求告无门,意图上京告御状以求公平,郗恒担心事情败露,将他杀死在当途中。
之后,冬儿无辜被害,萧瑜决意向郗恒等人复仇,却不等他动手,忽然萧竞权下令彻查幽州门阀断举一案,不到半年时间幽州大小官吏被遭斩杀者无数,原本富庶丰饶可与京城齐名的幽州自此凋敝贫困,沦为拥兵屯卫。
萧琳外祖父时常对他将其幽州民生疾苦,自古帝王强干弱枝,忌惮京畿过于强盛,威胁皇权。他明白,如今幽州之蔽,门阀断举,多因朝廷有意放纵,更少不了京城中各方贵族的支持,若不是郗恒犯了什么足以触怒天颜的错误,萧竞权就是他郗恒王谱,乃至何传持最大的靠山。
“你重活一世,知晓前世之事做出改变,也让此世与前世不同……”萧琳呢喃道,他忽然明白了, “你救了春琴,救了宋大人一家,因此改变了什么,所以王谱一定要杀了郗恒——那两双官靴!王谱也是有人授意杀死的!”
萧瑜蹙眉,回忆道: “方才那杀手说‘那是看在你当日救了春琴和蘅姐儿的情分上的’,他当日也在场,就算是当日我和冬儿并不在场,他也一定会出手,救下春琴和蘅姐儿。”
如此,整件事情明朗了起来,郗恒因春琴出逃大怒,想必是春琴从郗恒手中得到了一件致命的东西,这东西足以要了郗恒的命,更足以要了王谱的性命。
“最蹊跷的事不仅在这里,”萧瑜沉声道, “当年我顶替宋蕙之名参加科举,有意考取后三十名下放至幽州为官,我曾调取当年郗恒被杀时的卷总查看,也问过不少当年与郗恒有关之人,发现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郗恒的书法和早年间截然不同,看得出竭力模仿的痕迹,却还是有不少破绽,不少乡邻曾说过,郗恒从前为人敦厚庄重,绝不是为害一方的门阀恶霸。”
萧瑜眼皮微阖,低声道: “我只是怀疑,那位死在客栈中的郗恒并不是真正的郗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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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既白,清晨金光落满庭中,萧琳和萧瑜推门行至院中,正思虑间,萧琳心腹归来,见到萧瑜和萧琳走来,忙躬身行礼,恭敬请安道: “见过殿下,公子。”
“劳烦大人轻声些,梅音姑娘和内子还在休息。”
“是,属下明白了,请公子见谅。”萧琳让他不必多礼,淡淡问道: “交代你的事查得如何了”
萧琳心腹张兆回禀道:
“郗恢的夫人的确是平日里人们见到的郗夫人,这一点并无作假;与郗恢交好的几位商贾提及郗恢,便称其人不曾读书识字,就连记录账目也是郗恢口述,由书童记录。”
“郗恢曾在珍宝楼上饮酒大醉,提下诗句,属下已经看过,那诗句粗陋不堪,满是错字,绝不会是读书人所写。”
萧琳问道: “郗恢夫人的母家可曾去过”
“回禀殿下,郗恢夫人母家迁居至南方,已经多年不曾回到幽州,属下在郗恢夫人的庶姐出处得到了一副画像,请殿下和公子过目。”
萧瑜接过画像一看,虽郗恢夫人如今不复年少,已显老态,可是这画上的女子与她绝对不会是同一人。
郗恒并非郗恒,郗悔也不是从前的郗恢,甚至他的夫人也换了一个人,要知道这世上没有妖鬼幻化成人的模样作恶,此事绝不简单。
“属下已经查过了,郗恢比郗恒年长十二岁,成婚早于郗恒,如今只有郗恒的夫人王氏过往清晰可查。属下还查得一件事,只是不曾得到实证,属下担心会给殿下招致祸端……”
萧琳有些不满,摆手道: “但说无妨,本王不怕什么祸端,是什么事”
“是,此事,此事似乎与当年纪王一案有关……纪王封地在山阳县,当年陛下召纪王进京,路径易原县时忽逢连月暴雨,官道崩塌,困阻不能前行,纪王曾经在易原县小住半月余。”
萧琳和萧瑜不免惊愕,当日在纪王旧府发现的铜箱,牵扯出纪王旧案与纪王旧部的势力,本以为掌握了薛承容有关的证据,此事暂时告一段落,不想在千里之外的幽州,再一次浮出水面。
“此事也只是传言,属下不敢确定,似乎郗氏兄弟曾做过世子殿下和郡主的先生。”
这一句话,忽然让萧琳回忆起往事,不由得眸光一冷,便问萧瑜,是否记得他曾带幼年时的萧瑜去纪王府上赴宴,当日是世子萧岭的生辰,他却似乎为了什么事恼怒不已。
萧瑜轻轻摇头道: “当时我年纪太小,不大记得了,怎么了二哥”
“萧岭一向宽厚平和,从不迁怒降罪下人,那日却因为手下的人办事不利,弄坏了一件礼物而动怒,我记得那样东西是一条用绸缎裹着的束修。”
所谓束修,本应当由学生赠与老师作为谢礼,此时却成了萧岭的生辰贺礼,萧琳问其缘故,原来是萧岭认识了一位先生,二人相谈甚欢,志同道合,那位先生便想同萧岭拜为兄弟,便回赠一份束修,只是下人粗笨,不慎将其损坏,还意图隐瞒。
说到此时,萧瑜便明白了,赠与束修,乃是幽州常见的礼节,当时在京城中并不流行。
“你查得很好,继续说吧。”
张兆道: “因此才有传言,纪王案发后,萧岭世子的死士曾把什么十分要紧的东西秘密送给了郗氏兄弟保管,可是不久后郗恒与郗恢便写了文章,大骂纪王萧平弢二臣贼子,谋逆作乱,还曾言应即刻诛杀纪王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