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2/2)
定州被围这一个多月,她几次出战都是大胜而归,本该意气风发………本该一战功成………
谢忱将缰绳塞到严怀意手中,“怀意,胜败乃兵家常事。”他顿一顿,身子向前倒去,趴在马脖子上,“回去,靠你了。”
风吹干严怀意脸上的泪,凉飕飕的,刺辣辣的。
鞑靼兵在后面追得急,又砍杀了不少定州军士。
城门缓缓打开。
这扇门本该迎来凯旋之军。
严怀意咽下眼泪,下马,命人清点兵和马的数目——一半,他们折了一半的兵。
严怀意将谢忱交给军医正,快步上城楼,举目眺望城下之景。
鞑靼兵如潮水一般向后退,有人在尸骸间掠夺战利品。他们时不时弯刀下刺,夺去一些人在这人世间呼出的最后一口气。
他们死前会看到什么?
被同伴所丢弃。
被敌寇的弯刀扎入心脏。
六千余名战士的尸骨就堆在城下,他们——甚至不能去为壮士收骨。那红艳艳的是血肉,黑沉沉的是残甲,白茫茫的是人骨。天边金乌渐渐沉下,鞑靼人的营帐里篝火璀璨,夜幕低垂,冰冷的黑雾从远处的黑山与漹水漫过来,淹没了那些在北地寒风里凝成冰的尸骨。
薛平走到严怀意身边,双手揣在袖中,书生袍的袖子宽大异常,在风中猎猎飞舞,他神色凝重,道:“小将军,天底下没有永不覆灭的王朝,也没有不打败仗的将军。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严怀意双眼赤红,“还不够好。如果是四哥,他一定早就破了白汗王的兵,把他们赶回鬼乡了!”
薛平叹一口气,心想,少年心性极锋利,也最易折,但愿她能熬过去,站起来,再出锋,“严将军,我要回兵府衙门了。”
严怀意道:“我还需处理军务。先生医术高明,治虏疫为眼下重中之重,若是空出手来,请务必帮我看看小谢哥哥的伤。”
薛平点头,“我有一件紧要的事与君侯夫人说,等交代清楚了,我就去为谢小哥诊伤。”
薛平冲回兵道府衙门,进到二堂内,见君侯夫人靠在扶手椅上怔怔出神。林峥也没有算账,捧着一碗凉掉的茶,一口口小呷。丹橘侧着身子,在偷偷抹眼泪。
不用问,他们知道了严怀意战败的消息。
薛平胸中也是闷闷的,透不过气,但身为医者,他有使命在身,道:“夫人,我左思右想,始终觉得此疫来得蹊跷。君侯一走,鞑靼兵就围了定州城,而城一被围住,虏疫就在城东起头,且感染之快,感染之广超乎寻常。”
林峥盯着茶杯里清亮的茶汤,“有奸细。”
薛平道:“没错,城内定有鞑靼人的内应——传消息,散虏疫。疫是从东城起的,那个人或者那些人就住在东城之中。虏疫传播如此之快,只怕是城中用水出了问题。先查定州城内管河道的官吏,再派底细清白的官吏去查水道。”
一听是水出了问题,丹橘大步流星走到林峥身边,“啪”一声拍掉他的杯盏,细腻光洁的蛋壳瓷杯盏砸得粉碎。
林峥眨一眨眼睛,慢吞吞道:“我……我……这是……旧年集的……梅花上的雪水。”
丹橘“哦”了一声,“对不起。”
林峥云淡风轻道:“无碍。”
之寒闭上眼,用手指揉搓眉心,“敌寇在外虎视眈眈,如果我们在城内兴起什么除奸的大动作,稍有不慎,官场震动,民怨沸腾,城内一乱,我怕这城就要守不住了。”
林峥与薛平同时沉默。
没错,定州城此时犹如烧滚的热油,随时都要炸!
此事涉及定州城中官吏与百姓,谁都有可能,谁都无可能,只能暗中查,从民间查起,顺藤摸瓜。
良久,林峥道:“我去查,少带人,慎之又慎。”
薛平皱眉,问:“林公子是松江府人氏吧?”
林峥点头。
薛平摇头,“虏疫凶险异常,未得过此病之人极易被传染,关内人尤其。林公子,这个时候你不能倒下。我亦腾不开身。”他看向君侯夫人,没有将话挑明。
之寒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对众人淡淡一笑,“天幸君侯,也幸我定州城民。我患过此病,那便由我来查。由我亲自过手,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众位先生,你们说呐?”
薛平心有担忧,问:“夫人,谢小哥受伤。你可另有亲信?”
之寒愣了一下,“谢嘉禾怎么了?”
薛平如实回答:“我还未问诊,不好说。”
之寒觉得自己快撑不住了,但她一想到严克在北境的处境,绝不能再让定州城出事,徒增他负担,她只能咬牙撑,就算牙齿咬碎了和血往喉咙里吞,撑到她夫君收服北境!
丹橘站出来:“我和夫人去!我的命不值钱,有危险,我也可以抱着夫人跑。”
林峥擡眼帘,有些生气,瞪视丹橘,“错了!众生平等!”
“让王奔带着四嫂去吧。他一脸麻子一看就是患过虏疫。他武艺高,人头熟,人也老实,是最合适的人选。”严怀意从屋外走进来,她一身肃杀之气,走近些,铁锈味与血腥味扑面而来。
之寒观察严怀意的神色,出于女子的直觉,妹妹她哭过。
严怀意身后的王奔冒出头,搔一搔脸上的麻子,一口杂话问众人:“你们腰窝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