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三)(2/2)
洁鹤道: “那是神君的母亲还在世的时候定的娃娃亲,神君的道侣本该是洛山神女呢!凤凰一族不与外族通婚,洛山一支乃是彩凤后代,地位尊贵,跟我们神君相配得很。只是后来……”
他没有说下去。
后来之事不必细说。凤凰一族到现在只剩清夜悬一人,其他各族都覆灭了,这婚事自然是没成。
彤鲤摊摊手,又道: “如今凤凰一族都没人了,神君总不必再守什么不与外族通婚的规矩了。”
莲空怔愣片刻,语出惊人: “道侣……是只能有一个么”
“……”彤鲤和洁鹤齐刷刷看向他, “”
莲空记得那大弟子说过的“唯一”,这个词一直盘旋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你还想有多少个”洁鹤好笑道, “看不出来,你这小混蛋还挺花心”
“……我没有。”
“找道侣跟普通的娶亲可不一样,那是要天地日月共同相证的,你想三妻四妾小心被天谴劈哦。你这样的小莲花,一道雷下来,可就糊透了。”
莲空本就怕打雷,被说得缩了缩脖子,心有余悸。
“行了,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彤鲤道, “他还小,不懂这些是正常的。”
谁小莲空说: “我一千多岁了。”
这年纪放在神仙堆里完全不够看的,彤鲤和洁鹤根本不当回事,笑道: “嗯嗯,一千岁了,但还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
“……”
洁鹤又随手翻了几页那《素女经》,被莲空夺了过去。他说: “不能看。被师父发现了,他会不高兴的。”
洁鹤莫名其妙: “哈”
“我上次不小心看了一眼,师父生气了。”莲空说, “这不是好东西。”
师父不喜欢的,自然不是好东西。
“哦——”洁鹤然, “这怎么不是好东西若不是好东西,神君怎么会将它带回来”
也……有些道理。莲空皱着眉,听了这话便想将它接过来。
结果洁鹤擡高了手: “但你最好别看。”
“……”
“你这小兔崽子,哥哥们都还没找到道侣双修,轮得到你现在还不到你看这些东西的时候,抄你的道经去。”
*
是夜,莲空有些失眠。
也许是因为白天睡多了,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翻来覆去数次,也仍是清醒着。
睡不着索性就起来了,莲空踩着靴子,推门而出,披着月色信步乱走,漫步目的地在谷中散步。
白天彤鲤和洁鹤的话又在他耳边绕。
原来师父从前曾经有过道侣。莲空闷闷地想。
他发现自己其实对师父的事知之甚少。
唯一——
一想到这个词,他的心情就变得古怪。
又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从前也有什么时候,他也曾产生过这样的情绪。
奇怪的,没来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莲空擡起手放在胸膛上,觉得心口有点酸。
他胡乱踢着脚边的矮草和泥土,往前走,月夜昏暗而安静,忽然,他脚步一顿。
前方不远处,有一道青色的淡影。
清夜悬站在一棵梨花树前。
草木扶疏,玉人独立。
月色落在他身上,他似在微微发着光。
那道身影,平日看是万年不变的冷淡疏离,现在看去,却并非如此,而是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孤独。
师父在想什么
莲空望着那身影,怔怔出声: “……师父”
他声音不大,轻轻的,仿佛面前的人是一抹幻梦,而他略微高声便会惊破这场梦似的。
但清夜悬听见了,他微微侧过脸,看见了身后的少年。
莲空顿了顿,忽然朝他跑过来: “师父!”
清夜悬没想到刚出关便遇上了他。看着莲空跑过来的样子,他本以为他会扑进自己怀里,没想到莲空很有分寸,生生在他面前掐住了步伐,站定,擡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您出关了”
“嗯。”
“您的伤……”莲空直接问, “大好么”
“好了。”清夜悬停了一停,才回答,露出些好笑的神气。
在临江府之时,他便说过伤势已经好了,可他现在还是这么问了,明显是并不相信。
他心道,这小混蛋越来越难糊弄了。
不过看着他的样子,清夜悬放下了心。不必探他的灵脉,只瞧着那奕奕神采,明亮双眼,就知道他的魂魄恢复得很好。
清夜悬道: “这么晚了,在外面瞎跑什么”
“有些睡不着。”莲空低声,乖乖回答, “出来走走。”
“为何睡不着”
莲空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哑然。
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头,上不去也下不来,逐渐清晰可又模糊一片,刚才那种奇怪的心情又席卷而来,势头更加汹涌,莲空试图理出个头绪,想了须臾,可是清夜悬一偏头,朝他看过来,眸光似月光,他就立刻忘了词,丢盔弃甲,乱七八糟。
“我……”他的唇微微动了动, “那师父您在这儿做什么”
“跟你一样,出来走走。”
莲空便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陪在清夜悬身边。
夜风吹拂,树上的梨花不堪重负,被微风轻易扫落,簌簌而下,立刻掉了两人满头满身。春日已尽,梨花的季节已经过去,这些花瓣全都成了卷曲打蔫,枯败无力的模样。
莲空立刻擡起手,用灵力凝出一方灵障,挡在清夜悬上方,隔开了那些枯萎的花雨。
他现在是恢复了灵力,可以随便用了,也不怕挥霍。清夜悬看了他一眼,擡手化开了他的术法,任由那些花瓣掉在他肩头和衣上。
莲空微愣: “师父”
清夜悬伸出手,梨花落在他掌心。
那皎洁如玉的颜色早就淡褪了,变成了惨然的白,边缘泛着枯黄。
他望着那朵花,想起几百年前忘川河上的情景。金莲盛放,光耀灿烂,可是盛极而衰,转瞬之间便枯萎了。
花开花落,缘来缘散,本就是如此。
只是他存有私心,想将他留得更久一些。
莲空见师父望着那些凋败的花瓣不说话,眉目低垂,似有黯然之色。
凡人的一生何其短暂,一年复一年,能度过多少次春冬他们惜春伤时是常有之事,可是神仙坐享无边寿数,也会感时伤春么
他想了想,指尖微动,金色的灵力漫了出来,丝丝缕缕地落在了清夜悬掌心,缠绕在残花之上,便妙手回春地让它们尽数起死回生了。
细白的小小花朵在清夜悬掌中随风摇曳。
清夜悬又偏头看了他一眼,莲空抓紧机会,冲他笑了笑,眉眼弯弯,讨好的意思明显。
莲空也是朵花,还是灵性极强的一朵花,草木之间相通,让一株低等的花木枯木回春,对他而言是极为容易的事。只是他以前从未这样用蛮力霸道地改逆天时。
他不知师父在感伤什么,只是笨拙地安慰: “师父,明年的春日,这些花还会开的。”
凡人有句诗叫做,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可即便他们是神仙,能童颜鹤发长生不老,面前的少年历经千帆仍是少年,可终是有什么不同了。
他的目光微暗。
只是……往者不可追,只能怜取眼前人。
清夜悬望着他,突然道: “不是的。”
“嗯”莲空不太明白,愣了愣,迎头撞上清夜悬的目光,感觉师父的眼神在夜色里格外清冷柔和。
人间繁花三千,亦不是春。
待你归来才是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