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天穹之瞳(2)(2/2)
为了防止有人纠缠,洛林干脆将方彧护送回卧室。
到了门口,方彧停下脚,轻声说:“行了,洛林少校,我屋子里总没有人要奶粉,就到这吧……谢谢你。”
洛林似笑非笑:“阁下只说一声可怜巴巴的‘谢谢’就完啦?”
方彧也仰着头笑:
“少校这是什么意思?到卧室门口了,还得请您进来,一起睡一觉?”
“噗——”
洛林脸色一僵,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咳咳!”
方彧关切道:“哎呀,你没事吧?”
洛林捶着胸脯,气息不定:“我的阁下,看不出来,您、您——您挺开放的啊!”
方彧一脸单纯:“是吗?没有啊,我觉得自己挺传统的。”
洛林:“……”
老道奸猾的洛林脚不沾地地溜走了,生恐再多待一秒,就会被方彧赖上什么似的。
方彧一屁股坐到床上,若有所思。
克里斯托弗出声:“方,他们似乎对您很不信任。”
方彧:“是啊……”
克里斯托弗:“可是这是不符合统计学的。如果他们查阅过有关您的统计学材料,就应当无条件地信任您才对。”
方彧:“人类一般不会这么思考问题。”
克里斯托弗:“那人类如何思考这个问题呢?”
“我们习惯于将个体分门别类,归纳到某个集团中,比如‘奥托人’‘外省人’‘政府官员’‘平头百姓’……”
“然后根据该集团的普遍印象,来指导自己如何处理与其中某个体的关系。”
方彧顿了顿,苦笑说:
“所以,他们怎么对待我,并不取决于我做过什么,而是取决于他们平生遇见过的公务员普遍做过什么——”
克里斯托弗:“……比如,‘管事的跑了’?”
“是喽。”方彧耸耸肩,直挺挺倒下去。
克里斯托弗欣然:“我明白了,方。正是因为……”
克里斯托弗突然打住。
方彧四仰八叉躺在床上,连靴子都没脱下去,胸脯却有规律地微微起伏——已经睡着了。
克里斯托弗静静看了一会儿,控制床头灯熄灭、关掉温度过低的空调、又使窗帘自动合拢。
它没有手臂,不能帮她把靴子也脱掉。
**
短短几天的航程,方彧却并不好过。
她一边提防着周围的局势,担心生变,一边还要三天两头处理稀奇古怪的投诉——
“宝宝才不能喝那种劣质炼乳加面糊糊,是不是?会拉不出臭臭的,是不是?”
一个妈妈抱着小婴儿,把白花花的尿不湿怼到方彧鼻子下头。
方彧战术后仰:“对不起,但我们星舰上是不储备奶粉的。”
“为什么?不知道,或许是因为我们一般不招募六个月大的公民入伍吧!”
“那个破灯太亮了,我太太被晃得睡不着觉,方准将,您就不能把那破灯给拆了吗?”
一对老夫妇手挽着手来了,老头子愤愤地抱怨着。
“不说别的,真是浪费能源啊,世风日下。我们年轻的时候,大家都知道能源有限,需要珍惜,可不敢把灯那么大!”
方彧好声好气地解释:“是是是,我知道能源宝贵。不不不,千万不能拆。”
“为什么?大爷,那‘破灯’是防量子炮袭击的警示灯!”
“……”
送走最后一批投诉者,方彧浑身都瘫软了。
“呼!”她松了口气,把脸埋进手心里,“要命了,真是要命了……”
洛林嗤嗤地笑起来:“阁下,您知道吗?您的态度越好,来找您的人越多。”
方彧叹口气:“那我总也不能对着他们恶声恶气吧?好在,马上就到波塞冬要塞了,奶粉会有的,能关掉的灯也会有的……”
当日,舰队驶入军港。
按照惯例,兰波提督与方彧举行了简短的交接仪式。
兰波的影像出现在半空中:“方准将。”
方彧立正敬礼:“兰波提督。旗舰泰坦号代表我部一百四十七艘星舰,请求入港。”
兰波率先放下手,肃然说:“入港请求已批准。波塞冬要塞愿尽地主之谊。”
方彧:“泰坦号收到。全体,入港!”
大军缓慢地切入要塞轨道,如流星划过宇宙,带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壮阔和浪漫。
兰波已经改换了一副笑脸:
“方准将,我们都听说您在奥托的壮举了。少年英雄,一战成名啊!”
方彧:“下官才能短浅,这次也是狼狈不堪地仓皇而逃而已。多亏同僚们的一致努力,才侥幸没有更大损失。”
兰波笑道:“哪里,哪里,准将实在是过谦了,安达老阁下都夸奖您的能耐呢,说您比裴提督还强。”
他含义不明地咬紧“裴提督”三个字。
方彧莫名其妙:“裴提督……下官怎么敢和裴提督相提并论呢?”
兰波笑得很微妙:“在下失言,失言——咱们这些凭军功混口饭吃的,是不该和裴提督相提并论。”
方彧:“……?”
**
泰坦号下沉到港口,轰然拉下舷梯。
方彧第一个走下星舰。
离得很远,她就看见一个显眼的身影。
不显眼也不行,那乖巧的黑发妹妹头和大海般的深蓝色眼睛,实在很特别。
方彧心中一松:“小谢!”
陈蕤嘴上不说,眼睛也很诚实地亮了一下:“……”
谢相易快步走上前,来到她和陈蕤身前。
“你来了,安达阁下一直在等你——”
或许是心情并不平静,谢相易故意把脸板得比平时更厉害,对着方彧:“我带你过去。”
谢相易和方彧上了飞船。几分钟后,飞船在一个起落平台上降落。
两人下船,七拐八拐,拐进一间小别墅内。
谢相易敲了三下门:“阁下。”
门应声开启。
裴芃芃出现在门口,衔着一个与在奥托时别无二致的笑容。
“方准将,您来了。”她欣然道,“快请进吧。”
**
书房。环境很安静,几无人声。
裴行野独自靠在沙发上,端着一本大部头的《金蔷薇王朝:帝国史》,目光游离。
【序言】改革与革命交织的年代:奥托十九与海拉·杜邦
裴行野第二十八次低下头,假装在阅读,其实只是第二十八次重新扫视这个标题。
奥托十九的改革……改革……
他忽然想起,当年看过几本有关奥托十九的爱情小说。
海拉·杜邦和伊莎贝尔女大公,是常见女主人选。前者主要走相爱相杀流,后者是亦师亦母的权相和扮猪吃老虎的柔弱小皇帝人设。
也有干脆原创女主的,都写得非常跌宕起伏。
即使对里面的缠绵悱恻无感,也会被刺激的剧情吸引住。
末代皇帝其实在联邦言情小说里占据了不少的流量,翻拍的电视剧和电影也很多。
可能是因为相貌英俊,又死得早。
我长得也不错,大概也不会活很久。
但还需要一个有张力的女主来组CP……
裴行野打了个寒战。
他一般不会琢磨这么不要脸的事,但这本书实在太无聊了!
他定一定心神,第二十九次重新读,改革与革命交织的年代……奥托十九……
余光中出现一道幽灵般的影子,她挠了挠头,茫然四顾。
裴行野松了口气,啪地合上书,坚决扔到一边,露出笑容:“方!”
方彧:“裴提督,安达阁下呢?”
裴行野有些心虚:“窗帘后。你自己过去吧,我就不去了。”
方彧莫名其妙,只得向里走去。
丝绸窗帘拉得很严实,隔绝了内外光线,没有看见人影。
哗啦。她拉开窗帘。
安达:“!”
他抱膝蜷缩在玻璃窗的一角,光脑屏幕里是乱七八糟的期中考试卷。
浮在最上方的,是一个看起来写破防了的同学。他以凌乱的语法写了个断断续续的句子,不知为什么,居然谈到了霸王龙。
安达用力揉眉心,看起来比之前要暴躁。
“对不起。”
他靠着玻璃窗,动了动脖子,金发和阳光一起垂落下来。
想了想,他又对自己为何出现在阳台上,略作解释:“个人习惯。”
说完,他立刻跳了下来。
喜欢密闭性空间,据说是心里缺乏安全感的表现,但他看起来完全不像。
方彧想,没见过比他更不怕被人讨厌的人……
“期中考试结果怎么样?”
嗯,绝没有看笑话的心情。
安达嘴角一抽:“和以往一样,但不知道有多少人有机会拿到分数。”
方彧心里一沉:“……”
是啊,很多人可能已经死在袭击中。
即使拿到不及格,也没有机会把安达老师愤怒地挂到校园论坛里痛骂了。
安达似乎没有察觉,径自平静地说下去,像叙述一件离他很远的历史:
“我们系学生在转移时排序靠后,生存率不会高。”
他顿了顿:“海拉革命时,奥托十九为了抽壮丁,在大学里强制兵役。说是抽签,其实早有计划,理工科的学生留在后方生产,人文社科上前线扛枪。”
方彧短暂地庆幸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上阵扛枪”了。
“但由于帝政时期,银联大的人文院系有相当数目的权贵子弟,奥托十九又铁面无私,一视同仁,要求彻底执行。”
“此举遭到许多大贵族一致反对,还有人因此直接背叛了帝国,改投杜邦。”
“有人讲帝国笑话,说这叫银河系第一次人文主义革命。”
方彧:虽然缺德,还挺好笑。虽然好笑,但又有点难受……
安达步履轻快地绕过书架——
裴行野浑身一凛,啪地再次翻开那本《帝国史》。
安达的目光停留在裴提督琥珀色的眼睛上,微微偏过头:
“这本书的作者认为,奥托十九的改革为什么反而加速了帝国的灭亡?”
裴行野抿唇乖巧微笑:“我好像还没看到那部分。”
“这是序言的内容。”
“……”
裴行野沉痛地低下头,不吭声了。
安达掠过痛苦的裴提督,望向方彧,仍保持那种轻盈而可怖的口气:
“你这次在奥托的行动……”
方彧心里一紧。
安达非常平等主义,是无差别扫射,扫完裴行野就轮到她了!
裴行野是“奥托十九改革加速帝国灭亡”,她的问题肯定不会是这样概念、这样历史、这样飘忽。
她强行在奥托降落救人,属于自作主张,没向任何人报告。
安达虽然说过,他不插手她的军事行动。
但这件事其实不单单是一个军事问题,背后牵扯更加复杂……
“后续安置,途中补给,牵制兵力保护,还要防着他们自己闹事哗变。”
安达再次捏住眉心,口气克制:“非常麻烦,方彧。”
方彧一怔,有些狐疑。
安达如果只和她说“会非常麻烦”,那她应该不会起疑,这符合他的风格。
但这么具体的“后续安置”“途中补给”“兵力保护”“闹事哗变”……
他不是那种事必躬亲、爱抓细节的领导,对于军事并不了解,这不像是他会纳入考虑的事情。
她不禁怀疑地望向裴行野。
裴提督正襟危坐,低头拼命翻书,嘴唇微动,似乎是“既然看不下去,干脆就背下来吧”,纸页哗啦哗啦响。
看起来十分单纯无辜。
“……”
她转回头,试图从利益上给自己找点佐证:
“如果不救奥托,难道就没有麻烦了吗?肯雅塔会向我方推卸责任。到时候两方互相推诿,真假莫辨,舆论……”
安达冷笑:“肯雅塔敢这么做,就证明舆论没有那么重要。”
“舆论只不过是一道线,一道非常低的底线。只要不跌破这道线,很多时候,黎明塔可以不考虑这种东西。不然为什么覆舟水是苍生泪,不到横流君不知?”
方彧沉默半晌,阴阳怪气道:
“……那真是很令人遗憾。”
安达看着她:“你很在乎民众的声音吗?”
“如果有人说话,那倾听者要保持注意力,我觉得这是基本的礼貌。”
方彧想了想,有些心虚道:“虽然这点上我从来做不到!”
安达还欲再说,裴行野忽然合上书,倒了半杯茶,递过去。
安达:“我不渴。”
裴行野莞尔一笑,不容置疑地推过去:“我知道。”
他接过水杯,默默闭嘴:“……”
裴行野这才转脸对着方彧,好声好气:“方,听我说几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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