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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阿波罗礼赞(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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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好像有些不耐烦,但没说什么,冷淡地问:“哦,你考了多少分?”

“……”

方彧坚信,老师询问学生考了多少分,就像男人问女人体重多少一样,是恶劣的行为。

难怪裴提督抑郁了。

方彧:“八十来分吧,记不住了。”

安达讶异:“这么高?”

方彧:“……?”

这么高?她觉得这个分数不上不下,可以糊弄过去,正如她其他功课一样。

但是……“高”?所以当年这门课的平均分是多少?

她突然想起之前在校园论坛上似乎看过的那种帖子……“莫名其妙挂科了应该向哪个部门举报啊?tag:#安达#哲系#死亡哲学”

还有高楼里点赞最多的回复:

“我也挂了,但选课前不好好看排雷,就自认倒霉吧!有发帖的工夫你把它的名字打进搜索栏里搜一搜啊,看看它爹是谁!喷火.jpg”

方彧差点把茶喷出来。她虚弱道:“不,或许是您给分太低了,老师。”

裴行野咳嗽了一声。

安达:“我也想给他们一个赏心悦目的分数,只是我以为,这种事总应当礼尚往来。是他们先用那些破烂污染我的眼睛的。”

“……我觉得大家已经努力了。”

“没看出来。证据?”

方彧很有逻辑地推理:

“大多数人来选您的课,是因为您是安达平章的儿子。他们希望给您留个很好的印象,将来有助于仕途。出于这种明确的目的性,大家都会很努力很努力的。”

“您想,是不是下课后找您问问题的学生也格外的多?”

裴行野更大声地咳嗽了一声。

安达蹙起眉心,有一瞬间像是要发火。但下一刻,怒色又已消退得干干净净。

“哈,父亲……”他含义不明地冷笑,“还真是与有荣焉啊。”

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不,她绝对归纳过这种表情的含义,很眼熟。怎么看起来像……像……

她猛地回忆起来。兰斯七岁时,被奶奶家的鸡给咬了,他当时捂住伤口,什么也不说,也不告诉人。直到过年那天,他站在铁锅旁,低头看着那锅老母鸡炖蘑菇,才幽幽地说:

“姐,这只鸡咬过我。”

然后缓缓地露出了这种……杀之后快的表情。

方彧:“……!?”

安达收敛神色:“方小姐,你说话很有意思。”

她不知道安达和他爹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本着尊重、祝福、不打听的原则,她诚恳地劝解:

“老师,我不敢说别的,但做总长的儿子至少有一点好处。”

安达:“哦?”

“您知道银联大每年年末的‘陶片放逐仪式’吗?学生投票选出一名教师,学校会给他记一个警告,攒足三个就得走人。”

安达一怔。

方彧:“校园论坛上年年都有好多问您的编号是多少的,但您的名字根本不在列——如果您不是安达总长的儿子,按您这个教法,恐怕早被学生陶片放逐了。”

安达愣了片刻,震惊道:“学校还有这种落后愚蠢的制度?!”

方彧:“……”

是因为“落后愚蠢”而愤怒,还是因为自己被挂论坛了而愤怒?

安达顿了顿:“学生只会用自己的利益衡量一切,他们的选择往往无益于普遍利益。”

方彧:“是啊,学生盲目,可不止学生盲目。我不清楚底细,但看看谢氏,看看坎特,就知道黎明塔也是搞陶片法的——只是您的家族,这回可不在无条件豁免的名单上了吧。”

“……”

安达鼻尖上的一点墨水抖了抖,有点滑稽。

他笑起来:“您说了那么多毫无用处的废话,却突然给我这样一个惊喜,是终于打算切入正题了吗?”

“我其实不认为我刚才说的是废话,如果您给学弟学妹们手下留情多给点分,我的功德说不定会蹭噌暴涨,下辈子大概能成功投胎成一只土拨鼠,但是……”

她及时打住:“是,还是切入正题吧。”

她顿了顿:“我不知道能否给出您满意的答案,但我会说实话。”

安达颔首,用手随便一抹脸上的墨水,反而弄花了脸。

他再次问:“您对联邦的未来,怎么看?”

方彧下意识看向裴行野——

因为在她印象中,但凡君主要密谈,总会“目示左右”,众人便听话地退下。

但裴行野显然没有这个意思,安达也没有。

裴提督仍垂着眼睫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只精美的人偶,少见地没有笑,表情有些冷酷。

“……”方彧收回目光。

您对联邦的未来……怎么看?

“这个问题太宏大了,我不觉得自己有权利教诲人类怎么解决问题——我的看法只是看法,不是措施或者方案。”

她慢吞吞地、温和地放下手:“联邦已经没有未来了。”

安达看着她。她领会了那眼神的意思,说了下去。

“唔,假如一棵树,面对一种新型的虫害无能为力,这并不是摘掉几颗腐朽堕落的果子就能解决的。“

“整棵树已经朽坏了,每一个无作为的细胞都要为此负责。想要应付虫害,存在下去,就要拔掉这棵树,再种新树。”

安达看着她,眼神炽热,像赤道上的太阳。

“……”他腾地站了起来,朗声笑道,“那您是个好园丁吗?”

方彧吓了一跳:“我从没想过做园丁。”

“至少您很懂植物学的知识。”

方彧:“理论是一码事,实际是另一码事。种活一棵新树,或许比放任老树的种子们自己寻找自己的路,要付出更大代价……”

“您太妄自菲薄了,”安达目光灼灼,笑着伸出手,“我愿意做园丁,您愿意参与吗?”

方彧眨了眨眼:“您家族不也是老树上的一颗果子吗?或许还算挺沉的一颗。”

安达冷静地说:“连根拔除,一样踩烂,还谈什么果子的家姓门户?”

“!”

这是怎样的自我革命的精神!

……老安达如果知道自己生出这么个大孝子,会不会后悔当年没把他塞回胚胎培养缸里?

但方彧仍然没伸过手去,擡起头:“这是很远大的事情,您实际上打算怎么浇水、怎么施肥、种什么品种的树呢?”

安达一愣:“你在拷问我?”

方彧搓了搓发梢:“啊,对不起,不可以吗?”

安达:“可以。加入我,您当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方彧:“……”

安达垂眸俯视着她: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您太出类拔萃了,狂风会吹向您,永无止息,直到彻底拔除您那令他们震悚的根苗。”

方彧:“是,黎明塔……觉得我不安全,不稳定。”

“那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安达平静地质问:“我需要您无与伦比的才华,您需要一个志同道合的庇护者,人类需要一场新的大风了——有什么可犹豫的?”

“……安达老师。”

方彧仍然维持着仰头的姿势,身体略微后倾。这是一个被动的姿势,但她做来并不显得如此。

她的眼睛主动迎上安达,反而是后者有一瞬间的本能回避。

那是一双宇宙般的眼睛。

让人好奇,止不住想要探索;又让人畏惧,因为宇宙吞噬一切,自有它冰冷理性的规则。

方彧平静道:“老师,我不能保证忠诚。”

安达好像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忠诚?”

“我以自由的意志加入您。如果有一天,我们有了严重不可逆的分歧,那我也会凭自由的意志离开您。”

……在谈合作前先谈闹掰,好比在谈结婚前先分割婚前财产,就挺有风格的。

裴行野忍不住又看了方彧一眼。

安达不以为忤,大概觉得写一整本婚前协议没什么不对的:

“要求您这样的人忠诚,是无能的表现。何况我不倾向于要求任何人对我忠诚。”

方彧:“为什么?”

“如果您问的是前一句,因为我能看出,您是个自我意志强烈的人,这样的人不会以他人的志愿为志愿。如果您问的是后一句……”

安达的声线乏善可陈:“这个概念太前现代了。我欣赏现代性。”

“……”

方彧挪开了目光,心情复杂。

在一艘行将倾覆的大船上,有人会试图绑架船长发号施令,有人会闷头拼命划桨,有人会偷偷跳海求生,也有人会躺在甲板上用薯条喂海鸥。

而大多数人只是乘客,他们的个体行为,积极也好消极也罢,都不足以影响船只倾覆的速度。

她自认为是乘客的一员,躺在甲板上晒太阳吃薯条,完全没有划水的动作,只是随着啸然的风浪,自然而然漂泊至此而已。

现在,有一个看起来不算穷凶极恶的匪徒,递给她一块木板,让她丢掉薯条和太阳,邀请她去拍晕船长。

……要加入吗?

方彧想起当年在风雪号上猛敲约翰逊脑袋的时候……

说实话,他的头颅敲起来质感很好。有节制的暴力,还挺有趣的。

能敲晕第一个,为什么不去敲第二个呢?这种事大概也是熟能生巧的。

她站了起来:“安达老师,我……”

方彧擡起右手行礼:“我愿意试一试。”

安达松了口气般笑起来,握住她的手。

她能感到他的手部很用力,似乎在借此发泄一些不曾宣之于表的情绪。

好在他力气不大,不至于像洛林或裴行野那样,让她担心被掐断胳膊。

安达歪头看着她,冰蓝色的眼睛流光溢彩:

“现在来拷问我吧。您已经说了这么多,您赢得了我的心——”

“该让我对您畅所欲言,希望您也能一样倾心于我。”

**

呼……和他说话很费脑子。方彧疲倦地想。

安达将她送出门外,在门口停住:

“并非我有意轻慢,您知道为什么今天要在这里见您吗?”

对于黎明塔的新老贵族们来说,接客的地点似乎是很重要的。而“我下属的姐姐家”这种地点……显然不够郑重。

方彧并不在乎“接待客人时是在自己的主宅还是乡下别墅”这种礼节,反正在奥托,她连一间厕所都没有。

她说:“您是不是稍微控制一下启发式教学的冲动?”

安达:“我不希望我们的关系被人知道,非到不得已,宝剑要藏在鞘中。您当初是伊万诺娃元帅引荐的?”

“是。”

“没必要把这些事告诉她,她对我父亲印象不好。您光荣孤立,或许会对未来的局势有所裨益。”

方彧顿了顿,看了安达一眼:“……我知道。”

“您这次出去一趟,有功无赏,反而叫行野捡了便宜——您需要提衔吗?”

方彧:“不需要。”

安达微笑:“方彧,请教您最后一个问题:一个不能用利益束缚的人,应当用什么笼络?”

方彧平静道:“别做错得太离谱的事。”

安达深深看了她一眼:“行野,送送她。”

裴行野垂着眼睫,起身拉开门。方彧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同他一起走了出去。

裴行野笑笑:“别这么看着我呀。我送你出去吧,方。”

方彧自知不会安慰人,最好还是别管闲事,也别胡乱同情别人。

“……谢谢提督。”

那位琥珀色眼眸的美人也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她倚着门槛抱起胳膊:“人是会变的,嗯,行野?”

裴行野:“……”

“人类的确是会改变的,”美人口吻淡漠,“但改变的速度好像没有那么快,是不是?”

裴行野回头看着方彧,笑说:“你家住在哪?”

方彧一怔,下意识反问:“提督不知道我家地址?”

你可连我当年习惯买什么茶叶都知道啊。

裴行野略显尴尬:“哎呀,不问一下的话,实在太不体面了……以后别人如果这样问你,你好歹配合一下啊!”

“对不起,”方彧沉痛道,“我家住银联大东门……千杨街道。”

裴行野:“嗯,走吧。”

“……行野。”美人忽然说。

裴行野定了定,才回过头:“怎么?”

“你不应当和他那样争执,不理智的行为。”

“你觉得什么样的行为比较理智?”裴行野讽刺道,“夸他心胸坦荡,无事不可对人言?”

“我不是这个意思。”

美人仍是指教的口吻,淡淡道:“如果你决心教训他,那就闹得更大一点,不要他一说对不起,你就让步,让他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如果你决心就当没有这件事发生,那就干脆不要甩脸子,他只会觉得你莫名其妙。”

“还是从前的毛病,你不明白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因此没有章法。”

裴行野笑了笑:“是啊,你一贯很有目的。”

美人径自说下去,仍是那么冷静,不理会裴行野的嘲讽:

“回廷巴克图吧,行野。一个人如果习惯了用战火引燃自己,那奥托只会磨损他的生命。”

裴行野:“你又催我走?”

“这是我的分析和判断。”她平静地说,“我只做有利于你的判断。虽然事情常常不会按照我的希望发展。”

裴行野不知为何,显得有点悲伤。

方彧:“……”

裴行野努力调整了一

方彧推测他大概率在自我ph,于是说:

“我有事,先不回家了。您不用送我了。”

如此蹩脚的关怀,裴行野却立刻领会了,温声说:“……谢谢你。”

裴行野和佐藤一起离开。她目送着二人远去,不由愣住。

裴提督的精神状况不好?

伊万诺娃说,有许多人在默默地安静地发疯……裴行野算其中之一吗?

他为什么会这样?是被不近人情的安达折磨得够呛?被看起来莫得感情的姐姐逼得太狠?

或者……与谁都不相干,只是自己被消耗得太过了?

方彧回过头,那位眸光胜过琥珀的美人正在掩门。

她忽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美人愣了一下。

方彧忙打补丁:“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只是随便问问。”

她温和地笑了:“不。有人在意我的名字,我当然是开心的。”

“……裴芃芃。”

她倚门而立,像油画幕布中走出的古人,再次对方彧笑了一下:

“希望未来能为您做点什么,方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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