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回（下）（2/2）

皇帝忙问：“皇儿是不是没有喊母后‘娘亲’，惹母后伤心了？”

太后哽咽了一下，说道：“你要是不喊母后也还罢了，母后到现在都还记得，当时你扭着头倔强地说‘代王后才是我的娘亲，你不是我的娘亲’！”

皇帝听了，惭愧道：“皇儿那时真是个小混蛋，怎么能说出这么混账的话来，母后当时一定很生气吧？”

从前的光景似乎就在眼前，太后悲叹道：“母后那时年轻，乍然听你说了这样的话，一时间怎么能受得了？母后当时不只是生气，更多的是伤心。

母后不明白，才几天的时间，你怎么连母后都不认了呢？所以一怒之下，母后就打了你一巴掌，你哇哇大哭啊。母后打了你，也后悔，可是，当时母后的心是乱的，母后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

母后打了你之后，你就更加不理睬母后，整日只想着往代王后那里跑，与母后日渐疏远。看到你和代王后那么亲密，好似你们才是亲生母子，母后怎么能不怨不恨呢。”

皇帝哭道：“是皇儿昏聩，惹母后伤心了。可是这件事，皇儿现在都不记得了，皇儿只记得小时候母后好像不喜欢皇儿，皇儿就喜欢到别处去玩。”

太后擦着眼泪道：“启儿啊，当时是母后不好，是母后太年轻还没有智慧处理好此事，你当时才是个六岁的孩子，怎么记得住这些呢？”

皇帝一面流泪一面说道：“皇儿纵然不记得这些了，可是这件事对母后的伤害却是极深的。皇儿终于明白了，后来母后为什么那么宠爱武弟，不喜欢皇儿了。”

太后流着泪，心中十分愧疚，“武儿从小跟母后就很亲，他时时刻刻喜欢粘着母后，让母后感受的到了当母亲的快乐。所以，母后也越来越疼爱武儿，母后知道，母后一直是个偏心的母亲，这对你一点儿都不公平。后来，母后还执意要立武儿为太子，让你多为难啊，母后对不住你啊！”

皇帝已经哭得像个泪人，他哪里知道，他们母子之间还隐藏着这样一段公案。他曾经以为，母亲那样偏疼弟弟，是因为弟弟处处都比他强，他还因此讨厌刘武，甚至后来因为袁盎之死一案，动过杀心。后来他虽然赦免了刘武的罪过，可他心里从来没有真正原谅过他，以至于到刘武死的那一刻，他还在和刘武较劲儿。

他是皇帝，表面上处处占了上风，可是只有他心底知道，他是多么孤独，有一样他永远比不上刘武，那就是，从母亲那里他没有得到应有的爱。

就在刚才，他一个人躺在榻上的时候，他还在笑自己，贵为皇帝的他，在人伦亲情上输得一败涂地。所以，他躺在那里反复问自己，虎符到底要交给谁？大汉的命脉到底要由谁来把控？

是只有十六岁的太子吗？不，他还太年轻，他还需要再历练。

是他的皇后王娡吗？不，他不忍心她卷入权力之争，那样对她太残忍了。

想来想去，他还是想到了他的母亲，当今的窦太后。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既复杂又矛盾，既猜疑又信任，既脆弱又牢固。

他深信，依他母亲的能力，大汉的政权将会稳稳地过渡到刘彘的手中，他也能够安心离去了。

皇帝重新握紧太后的手，说道：“母后，作为您的儿子，皇儿还是骄傲的，是您教会了皇儿勇敢和坚毅，是您护佑皇儿走过风风雨雨，如今，皇儿不得不先行一步了。”

太后泪如雨下，“儿啊，你可不能就这么丢下母后一个人啊，你可不能再让母后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皇帝努力伸出手，为太后擦去眼泪，笑着道：“母后，即使到了那边，儿子的心永远陪在您身边，儿子要弥补小时对您的伤害。儿子早已不是六岁时的小混蛋了，儿子不要母后因为儿子再伤心，再难过，儿子要母后高高兴兴的。”

太后的心在颤抖，要弥补过错的人不应该是她吗？

她不忍自己的儿子过度伤心，强忍着泪笑道：“儿啊，母后答应你，母后会好好的，你也不要伤心难过，好不好？”

皇帝重重地点头，又说道：“母后，儿子还有一事相求，求母后答应。”

太后道：“什么事？母后都答应你。”

皇帝从身下摸索出虎符，交到太后手里，说道：“母后，这是虎符，儿子只有交给您，儿子才放心。刘彘还太年轻，儿子怕他轻易用兵，只好辛苦母后约束他了。”

皇帝一直提着一口气，刚才又情绪过于激动，交待完最后一件事，才如释重负般懈下劲儿来，躺在那里大口喘着气。

太后听着，心里不是一般的痛，她不忍心让他这样劳累，她想让他走得安心，走得放心，用一贯坚定的口气安慰道：“儿啊，你放心，母后在一日，大汉就稳固一日。你就放心地睡一会儿吧，等你好了，母后就把虎符再还给你。”

皇帝努力牵扯唇角，他相信这个无声的笑，太后能看见，因为这是儿子都母亲最依恋最信任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