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床(2/2)
顾百川正在外面包扎着伤口,梅姨上来直瞧见一盆血水,吓得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顾百川只说是不慎踏进了贵人家的猎场,平白挨了一箭,自持理亏也不敢声张。不过好在薄阑公子没伤着,他自己皮糙肉厚,随便包扎两下就好了。
打发了梅姨,傅九阖这才皱着眉从里屋出来。顾百川瞧他魂不守舍,以为是被小美人光天化日吸了精气,正打算开口调侃几句,傅九阖却率先问:“云帆,我在颖川的时候,睡过谁吗?”
顾百川打结的手一滞,侧擡着头审视他,眼里多少带点鄙夷。他说:“你睡过谁我怎么知道,难不成你想和谁洞房,还要给我打个招呼”
“你不是成日里总爱跟着我嘛。”
顾百川真想撕了这人的脸皮,“嗬,我爱跟着你你可别乱嚼牙茬子净一天胡说八道了,颖川纨绔掐指算算可比边陲营一旅的人都多,我跟着哪个不是风风光光,非要跟着你跑这鸟不拉屎的地和人玩命,我脑子有病吧我。”
傅九阖好似是懂了,他悄咪咪贴近顾百川的耳畔,一本正经地问:“难不成,你……你对我……”
“我呸,”顾百川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爹可指望我传宗接代,他成日里都想着要含饴弄孙,你想都不要想。”
“我想什么了我”傅九阖瞅他一眼,倒是将他看成了饥不择食的登徒子,随口拈来:“我不睡脑子不好使的人。”
顾百川:“……”
话虽是这样说,但傅九阖还是记不起沈初六这个人。他十五岁就再没踏出将军府半步,成日里校场,寝屋两点一线,连老侯爷的安都不请了。在这之前,他确实爱逛烟花巷子,瓦子勾栏的老板都认得他,知道定远侯一生期望都系在嫡长子傅子望身上,对这个嫡次子放了羊,各家纨绔也就毫无顾忌,带着傅九阖纵横颖川。
可那时他就是有贼心也没贼胆。定远侯容他放肆,却不容他为非作歹,若是当真与妓子纠缠到了一处,使其怀上了傅氏血脉,那别说那娘俩,就是傅九阖也要丧于老侯爷刀下。
颖川男风盛行于世家,兔爷的价钱比姐高出了好几倍,没点家底的爷根本玩不起男风。可男人好啊,男人不会怀胎,而且事少不纠缠,快活快活就忘却前尘,即使在大街上碰面也不认得贵主。多少人趋之若鹜,傅九阖也跟着凑热闹。
他因着这点私心结交了不少狐朋狗友,可想了半宿也记不得沈初六此人。沈初六凭着这张脸也能让傅九阖难以忘却,又怎会毫无印象可言。
除非,他在撒谎。
可那声“殊闲”,明明就离他那样近。好似回望颖川,那人就行走于记忆的扉页。
傅九阖记不得,他越想越头疼。七年未回颖川,连皇帝都不愿管他,颖川那群狐朋狗友都怕挨着他这棵苍天大树从而招来祸患,自他决意不回都后便纷纷与他断了联系,只有首辅温永蔺年年都往边陲送信来。
既然一声听不出根源,那就多听几声。
雪从晌午下到了半夜,打更人迈着步子,在半腿高的雪地里艰难行走,手中铜锣在寂静的夜中敲响,坐在榻边静待时机的傅大帅登时睁开了眼睛。
这个点谢安居的狗都睡了,他趁着夜色偷摸进去,沈初六应该不会发觉。
里屋铺着氍毹,傅九阖特意脱了木屐,光着脚就缓缓推开了门。沈初六躺在榻上憋久了,难得打开窗户通风,睡前熄了灯也没关上,那月光就像水一样一泻而下,细碎地铺在了他安睡的面颊上。
傅九阖探脚走近,他紧挨着帷幔,一点一点摩挲着坐下。脚踏上放着沈初六的白靴,那鞋已经脏的不成样子,鞋面上还浸着斑驳腥红。他皱了皱眉,提着鞋随手扔出了窗外。
里屋地龙烧的旺,比外间暖和,聚拢的热气撑开了傅九阖的衣襟,他扒了扒脖颈,俯视着沈初六。
沈叔云陷在被褥里,脸颊泛着淡然的红晕,春色挑染到了耳畔,耳垂也是淡淡的粉色,像是一只毛茸茸的兔子,任谁都想薅一把。
傅九阖也想,他最喜欢软绵绵的东西了。他情不自禁地往前拥了拥,突然觉得屁股底下有些硌,但他却以为是皱起的被褥,也没有多想。
“公子,”沈初六闭着眼,却清醒地说:“你坐着我脚了。”
傅九阖当即捂住老脸,可那点夜半偷窥好眠人的羞耻已经在沈初六开口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消解了。他板着脸,似要找回威严,可沈初六压根不看他,见傅九阖没有起身的意思,他一抽脚,傅九阖屁股底下缺了空子,当即坐了个踉跄。
“我以为你是来扒我祖坟的。”沈初六终于睁开眼,直勾勾地望向他。
那带有审视意味的眼神让纵情于自由的傅九阖浑身难受,他想用手盖住那双眼睛,可又碍于尊严,只能硬着头皮旧话重提:“本公子花钱买你可不是让你好眠的。”
沈初六眨巴着眼睛,在黑暗中宛如闪烁星子:“半夜三更要我报恩”
“不然呢”既然被捅破了,傅九阖也干脆丢了那张脸,明晃晃地翻身上榻,将沈初六往里推了推“外间怪冷的,睡不着。”
“暖床就说暖床。”沈初六给腾出了位置,闭上眼,嗅了嗅热气烘出的味道。这股豆蔻与琥珀相交织的暖香似狗尾巴草一样扫动着他的鼻翼,他贪婪地索取,面上却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