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终局(2/2)
这一回,程剑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转过身,迎着气喘吁吁的王珏,语气里带上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情:“有什么事吗?”
王珏深深喘了两口气,擡头正色道:“我来是想跟程检说声谢谢。”
程剑摇摇头:“那就不必了,我只是尽自己的职责,没什么好谢的。”
王珏却道:“我知道,是程检向审判长建议,判处我父亲死缓的……我知道,你有你的考虑,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想跟你说声谢谢。”
程剑笑了笑:“那就更不用了……根据方玮的口供,春城园区的地下制毒工坊是他按照萧凌的授意,嫁祸给王士钊的,从某种程度上说,你父亲也是受害人。”
虽然方玮当庭翻供,奈何王世钊技高一筹,将保管箱的钥匙一早交给王珏。如山铁证砸碎了禁不起推敲的谎言,也让方玮的心理防线彻底分崩离析。
“方玮承认,制毒工坊里的指纹是他伪造的,三年前谢静婉被害也是他自作主张,”程剑顿了顿,忽然严肃了神色,“不过方玮也提到,他对谢静婉下手,王世钊未必不清楚前因后果,只是采取了放任的态度……所以无论如何,他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王珏闭一闭眼,轻声道:“我明白……我父亲做错了事,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
作为“公诉人”和“辩护律师”,对话到此就可以结束了,但程剑看着王珏单薄的肩头,不知怎么想的,一句话没过脑子,长腿似的溜了出来:“刚进三月,还没暖和过来,你身体不好,小心别着凉了。”
王珏:“……”
可能是因为程检察官总是不茍言笑,给人留下了太过深刻的心理阴影,也可能因为小王律师本身就是个窝里横,对着薛兰泽时尚且能没大没小、挥洒自如,一旦换成别人,立刻习惯性的披上乖乖女的画皮。
总之,她把十根手指关节挨个捏了一遍,也愣是没攒出一个屁。
程剑诧异地端详王珏,直觉这姑娘有话要说:“怎么了?”
小王律师仿佛触动了某个不知名的机关,卡在喉咙里的话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猛地推了把,擡头飞快道:“案子已经宣判,咱们现在不用遵循回避原则了吧?”
程剑一愣,法庭上灵活应变的思绪卡了壳,居然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所以呢?”
王珏背在身后的手被自己掐得青白:“那个……程检今晚有空吗?能请你吃饭吗?”
程剑:“……”
他后知后觉地回过味,迟疑道:“如果是因为你父亲的案子,那就不用了,我只是做我该做的……”
王珏脱口道:“不是!”
程剑幅度细微地挑了下眉。
王珏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终于一口气说完:“……是、是我自己想请你吃饭,请务必赏光!”
程剑僵在原地,和面红耳赤的小王律师大眼瞪小眼,过了足足半分钟,直到王珏几乎放弃希望,开始盘算怎么给自己找台阶下,他才干咳两声,不是很自在的转过头:“我……今晚还有事。”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真的听到对方拒绝时,王珏还是耷拉下脑袋,整个人像是霜打的茄子——瞬间蔫了。
就听程剑下一句道:“要是你时间方便的话……这个周末可以。”
王珏:“……”
小王律师瞬间满血复活,擡头笑成一朵迎风灿烂的向日葵:“我没问题,那就一言为定了!”
***
陆临渊和薛兰泽走出临江市中级人民法院时,就见临江市检察院院长周继明站在门口,显然等了有一会儿。
陆临渊眼神微沉,转向薛兰泽时又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兰泽,你先去车那儿等我,我和周检说句话。”
薛兰泽心说“连私下提到这位老爷子都是满口‘周检’,看来周检察长哄回儿子的道路依然相当漫长”。
虽然薛兰泽对这对关系微妙的父子接下来的谈话相当好奇,但她终究分得清轻重,在陆临渊脸上“吧唧”了一口宣示主权后,就非常识趣地主动避开。
或许是习惯了薛大律师时不时的“偷袭”,如今的陆队已经能淡然处之——如果不是耳垂泛起丝丝缕缕的红痕,几乎瞧不出丝毫破绽。
周继明的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你、你们……”
陆临渊的视线依然黏在薛兰泽背影上,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撕”下来:“等找个周末,我想带她去见见母亲。”
周继明:“……”
虽然陆队对自己父亲心结深重,但“母亲”两个字在他心中占有不容小觑的分量,如今他主动提出带薛兰泽去祭拜陆悦芬,意思简直再明白不过——这是要让早逝的亡母亲眼见见未来儿媳妇。
周继明听懂了陆临渊的潜台词,表情越发复杂:“你……真的想好了?”
陆临渊用一个简单的音节作为回应:“嗯。”
单就“刑辩律师”这个角色而言,薛兰泽十分称职,可没有哪家父母会想要这么个儿媳妇——剑走偏锋,成天围绕着明暗边缘打转,不定哪天一脚踩空就再也收不回来。
更重要的是,她性格强势手段强硬,一看就相当不好招惹。
但周继明抿了抿嘴,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去——知道不可能就这个问题说服陆临渊改变主意。
毕竟是亲生父子,性情中存在着相通之处,比方说,陆队虽然寡言少语,可但凡开口,每个字都带着不容撼动的力量。
白发苍苍的检察长微微叹了口气,沉默半晌,还是将这篇主动揭过:“我听你马叔说,你不打算回市局了?”
陆临渊点点头,又是一记单音:“嗯。”
周继明有些发急:“为什么?你马叔说了,之前的引咎辞职只是做给萧家看的戏码,现在案子都判完了,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回去!”
三月的临江市,天气乍暖还寒,掠过脖颈的小风带着尚未消尽的寒意。陆临渊忍不住搓了搓手掌,将两只手塞进大衣衣兜:“我前两天去明华医院做了个体检,刘姨说,各项指标比以前好多了,但还是需要继续调养,建议我未来一两年间别做太辛苦的工作……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而且我自己也想多陪兰泽两年。”
其实这一年来,陆临渊的身体好了许多,睡眠障碍症和胃溃疡几乎没怎么发作过,每天吃得好、睡得香,人瞅着胖了一圈。
但他之前亏损得太厉害,不是吃两顿好的或是睡两个好觉就能调补回来。于是乎,在征询过薛兰泽的意见后,陆队最终决定暂时不回归市局。
这个理由连周继明也找不出话反驳,临江市检察长盯着睽违许久的儿子瞧了片刻,果然从还算不错的精神状态下捕捉到一丝遮掩不住的苍白:“你……现在身体怎样了?”
“好多了,”陆临渊垂落眼帘,按捺住嘴角一丝笑意,“兰泽一直盯着我,想不好都难。”
陆临渊可能是中了名为“薛兰泽”的毒,一时片刻见不到,嘴里就得带出一两句。周继明被这口狗粮噎得不行,偏偏以他如今的立场身份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眼不见心不烦地转开话题:“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陆临渊笑了笑:“临江警院又向我递出橄榄枝,工资比之前高了两千,不过兰泽希望我能留在君伦,正好她老师回了律所,以后都在一起工作,进进出出也方便些……我拿不定主意,还在考虑中。”
刹那间,方才还无精打采哈欠连天的薛大律师犹如被谁推了一管鸡血,“蹭”一下窜过去,瞬间到了跟前:“周检跟你说什么了?”
陆临渊本想按捺一二,但是薛兰泽圆睁双眼好奇看来的模样太可爱,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揉了揉薛兰泽发顶,瞅着周围没人留意,在她额头上亲了下。
“没什么……就是让咱们周末抽空回去吃个饭,”陆临渊淡淡道,“想去就去,不想去就算了,不用勉强。”
薛兰泽对周继明一家子无感,但这些人毕竟是陆临渊仅有的亲人,她想了想,还是捏着鼻子不情不愿道:“还是去吧,定好时间告诉我一声,我好买点什么……总不能空手去见老人吧?”
陆临渊哑然失笑。
“还有老头,一个人在东川陵园孤零零躺了这些年,也该找个地方让人入土为安……最好跟你母亲比邻而居,九泉之下也有个说话的人,”薛兰泽掰着手指一桩桩算过来,顿觉时间有点不够用,语气中充满了沉沉的紧迫感,“还有咱俩的事,仪式不急在一时,先抽空把证领了……”
她话音一顿,意味深长地撇了撇嘴:“免得那些姐姐妹妹一天到晚惦记着你。”
陆临渊:“……”
陆队拿薛律异乎寻常的醋劲没辙,只能在她脸上轻拧了把。
少顷,Tay 4S呼啸着冲出法院大门,汇入车水马龙。临江三月的风越过如织行人和高楼大厦,掠过绿树成荫的梢头,一路冲上浩瀚天穹,往繁华都市的尽头延伸而去。
压在临江市头顶多日的云霾忽然散开,一缕阳光撕裂风起云涌,打在法院大楼顶端的金红国徽上。
——熠熠生辉。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