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代价(2/2)
陆临渊回过头,视线越过半条走廊,和拄着拐杖的周心洁对在一处。
周心洁的运气比赵九甄好些——可能是因为她被赵九甄的“意外身亡”刺激到,事发时正处于随时准备逃命的应激状态,也可能是因为事故发生在人来人往的市局门口,众目睽睽之下,一击不中再补一刀的概率太低。
总之,虽然右腿骨折,肋骨也断了两根,但小周警花奇迹般捡回一条命,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十分钟后,陆临渊带着薛兰泽将腿伤未愈的周心洁送回病房,与此同时,也从她口中断断续续得知了原委。
“……王哥是三天前开始有微弱反应的,最初只是眼皮挣动,不过频率并不高,他夫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后来观察两天,发现王哥的情况确实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这两天手指也有了动静,医生说,如果没什么意外,他应该很快就能醒了。”
周心洁絮絮叨叨解释了一通,可能是受刺激的后遗症还没缓过来,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薛兰泽听了好半天,才从她颠来倒去的车轱辘话里隐约理顺了前因后果——
七楼病房里呈现出植物人状态的男人叫王文川,原本是市局刑侦支队的一员得力干将,但在某次外勤任务中,因为身边的新人拖后腿,不幸暴露了藏身位置,被持枪的犯罪嫌疑人打穿左胸造成大出血,在病床上躺了一年多。
而这位被歹徒吓得尖叫,以至于打草惊蛇、拖累前辈的新人,就是眼前的小周警花。
薛兰泽微微叹了口气,终于明白陆临渊对周心洁的不待见从何而来。
“我、我知道,你觉得是我连累了王哥,一直很讨厌我,”周心洁抽抽噎噎,“可我、我也不想……我当时只是害怕,我没想到……”
陆临渊语气平静地打断她:“你出车祸之前,偷拿了同事的钥匙链,是想用谐音的‘铠’字给我传递信息吗?”
周心洁哽咽得说不出话,用力点了点头。
陆临渊:“市局内部不干净的事,对内一直封锁消息,连马局和督导组都没法确认那个鬼是谁,你一个新人,凭什么肯定市局常务副局长有问题?”
周心洁猛地一僵。
然而陆临渊不肯放过她,语气虽然平缓,看向她的眼神却不带丝毫温情:“我记得阿帆说过,他锁定锦宫后立刻带着小孙赶往现场,临走前特意叮嘱赵九甄保守秘密,可他俩的行踪还是被泄露出去——赵哥是经验丰富的老人,不至于管不住自己的嘴,那么是谁有这个权限、这个方便获悉机密,又在无意中透露给潜伏在市局中的内鬼?”
周心洁本就毫无血色的脸越发青白交加,整个人剧烈哆嗦起来。
“当赵九甄‘意外身亡’时,你意识到不对,向我打了求助电话,那时你已经知道孟恺中有问题,”陆临渊移开视线,语气淡淡地说,“因为你就是那个泄露秘密的人……你在机缘巧合之下得知了阿帆的去向,又在无意中透露给孟恺中。你以为他是市局的老领导和老前辈,绝不会有问题,但你万万没想到,你的无心之失直接要了赵哥的命,更差点害死阿帆和小孙!”
这一连串质问来得又快又狠,直接捅穿了周心洁的软肋。涉世未深的小警花彻底崩溃,失声痛哭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我从赵哥那儿看到江宁市迎风塔的照片,回办公室的路上撞见孟副局,随口聊了两句……我真不知道孟副局有问题,更没想害赵哥他们!”
病房里回荡着周心洁声嘶力竭的痛哭声,压抑多日的懊悔和自责猝不及防爆发,几乎将身形单薄的女孩淹没溺毙。撕心裂肺的哽咽令旁听者动容,陆临渊却没有上前安慰的意思,目光自始至终望向窗外,垂落身侧的左手攥成拳头,指尖细微地打着颤。
薛兰泽悄然伸出手,一根根掰开他掐入掌心的手指,柔和却不由分说地卷成一团。
陆临渊偏头看了她一眼,眼底坚冰略微有些融化。
“当年,父亲已经联系好检察院,是你自己任性,非要来刑侦支队实习,”陆临渊反握住薛兰泽的手,用近乎平和的语气淡淡说道,“我反对了许多次,甚至打好退回报告,是你拉着父亲找到马局,哭哭啼啼胡搅蛮缠,逼着马局收下你。”
周心洁哽咽声还未消停,一张俏脸涨得通红:“我、我当时想,反正只是实习而已,又不打算留下来,不用那么严格……”
“刑侦支队开给外勤优厚的福利,不是因为厚此薄彼,而是因为他们要面对更加艰苦的工作和更险恶凶残的嫌疑人……这些远远不是你一个警校科目低空掠过的关系户能应付的,”陆临渊语气沉冷,“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没错,只可惜我当时没能坚持立场。”
周心洁低着头,又是委屈又是愧疚:“我……你总是不回家,我只是想多陪陪你……”
陆临渊眼皮微跳,余光下意识转向薛兰泽,后者神色平静,仿佛压根没听到。
周心洁嗫嚅道:“而且……我真的知道错了,也在努力改正——你看,连马局都夸我进步很快!”
陆临渊不为所动:“作为你法律上的兄长,我很高兴看到你成长,但作为‘前刑侦支队负责人’,我很想问一句:为什么你的成长一定要别人付出代价?”
周心洁狠狠哽住,只觉得被迎面抽一耳光都不会比陆临渊的质问更让人无地自容:“哥……”
“我听说马局批准了你的转正申请,还打算为你申请个人三等功……从这一刻开始,你再不是谁的‘女儿’或是‘妹妹’,等父亲退休后,也没人能在你捅娄子之后罩着你,”陆临渊淡淡道,“作为刑侦支队的正式外勤,我希望你以后的一言一行都格外当心,尤其要记住,你的任性妄为曾经葬送过一条人命!”
周心洁倒抽一口凉气,从嘴唇到指尖都触电般哆嗦起来。
陆临渊攥紧薛兰泽的手,再不看她一眼,转身走出病房。
***
薛兰泽心知肚明,以陆临渊隐忍内敛的脾气,能和周继明闹到父子相见不相认的地步,缘由必定不小。她设想了千百种可能,却还是没料到,这其中隔着的是一条血淋淋的人命。
……或许还不止一条。
作为局外人,没有亲身经历个中曲折,薛兰泽无权对当事人指手画脚。但是作为“骆蓉”,她并不想看到陆临渊心情沉郁,于是捏了捏陆队手腕,在对方低头看来时,露出一个毫无阴霾、近乎灿烂的笑容:“哥~”
这一声唤得九曲十八弯,情感之充沛、语调之曲折,差点让陆队炸开一身鸡皮疙瘩:“怎、怎么了?”
薛兰泽压着嗓子,用这辈子最甜腻软糯的声音道:“我饿了!”
陆临渊:“……”
有那么两三秒光景,陆队陷入微妙的精分——或许是因为心境不同,他每次听周心洁叫自己“哥”时,都压着十二万分的不耐和嫌恶。但是换成薛兰泽,陆队却有种说不出的悸动,只觉得心窝软肉像是被毛绒绒的小猫爪子挠了把,挠得他心痒难耐,恨不能要星星不给月亮。
“好,”他说,眉心不知不觉舒展开,最后一丝阴霾被彻底打散,唇边浮起一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我们去吃饭,你想吃什么?”
薛兰泽没吭声,瞅着周围没人,突然踮起脚尖,在陆临渊脸上迅雷不及掩耳地“啵”了一下。
陆队猝不及防,整个人如遭雷劈地僵在原地,须臾,森白如冰的脸上慢慢泛起一层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