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前尘(2/2)
话音未落,他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隐秘又诡异的笑容:“哦,我忘了,陆队已经不是市局的刑侦口正支队长,我应该称呼您为……陆律师!”
陆临渊一双眼珠像是浸在冰水里,寒浸浸地转向审判席:“辩护人申请出示七号证据!”
方玮挂着轻松的笑意,似乎并不认为陆临渊能拿出什么有力的证据,但当他看到公放屏幕上显示出的证词,以及证人签名那一栏时,脸色陡然变了。
“这是临江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代理支队长杨帆的证词,”陆临渊淡淡地说,“据他指证,去年十二月十一日,也就是案发前一天,他循着蛛丝马迹追查到锦宫,因为行动不慎打草惊蛇,被锦宫保安强行扣留。直到一天后,也就是十二月十二日当晚,我当事人闯入锦宫,才把他救了出去……”
方玮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似乎没想到杨帆伤的只剩一口气,还能躺在病床上指证自己。
又或者说,出于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他一早将杨帆排除在案件之外,根本没想到这位代理支队长会杀一个回马枪。
“从锦宫逃出后,这位杨支队长因为伤势过重,也因为某些不方便宣之于口的理由,没有立刻回归公安队伍,而是秘密住进医院……这份证词就是他养伤期间录下的,”陆临渊说,“即便如此,幕后主使也不肯放过他,先后安排三次刺杀,如果不是我们事先准备周全,这份证词根本送不到法庭上。”
方玮喉头干涩地滑动了下,与此同时,旁听席后知后觉地明白了怎么回事,爆发出足以将刑事审判庭天花板掀翻的骚动声。
“市局刑侦口代理支队长无故失踪”的消息当然不可能四处宣扬,从“出其不意遭到劫持”到“奄奄一息的被人救出”,全程都是严防死守,连个唾沫星子也没漏出去。即便如此,还是有耳目灵敏的媒体人士嗅到蛛丝马迹,这两天围在市局门口,话里话外都在探问锦宫失火的真相。
但猜测终归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没有官方人士的实锤,只能限定在口耳流传的范围内——直到陆临渊当庭承认。
一时间,媒体和吃瓜群众不约而同地兴奋了、轰动了,乃至于生出千百种荒诞离奇又自成逻辑的猜测,无数道视线牢牢锁定辩护席,单等幕后内情大白于光天化日之下。
方玮抽搐着咬紧牙:“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临渊没理会他:“在这份证词中,杨代支队长详述了他在锦宫遭人劫持的全部经过,并且指证方玮组织、领导、参与□□性质犯罪活动的种种罪行。除此之外,他还录下音频备份,如果合议庭存有疑虑,我可以当庭播放。”
方玮大约是破罐子破摔,垂死还要挣扎:“那又怎样?陆律师,你充其量指证我参与组织不法活动,说我制毒贩毒,乃至杀人灭口?你有证据吗!”
陆临渊微微眯紧眼。
方玮自以为拿住陆临渊的软肋,鬓角冷汗未消,气焰已经再度嚣张:“该我担的罪行,我无话可说。但是我没做过的事,你也别指望我会替你的小情人背下黑锅——就算是犯罪嫌疑人也要维护合法权益,这不是你们律师一直标榜的宗旨吗?”
陆临渊最后翻看一眼手中卷宗,然后合上文件夹,“砰”一声撂回桌上。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被告人主动认罪认罚可以从宽量刑,”陆临渊语气平稳地说道,“证人方玮,我再问你一遍,你是否参与制毒贩毒行为,是否与世钧集团暗中勾结?”
方玮断然道:“没有!”
陆临渊早料到他会是这个态度,再次转向审判席:“辩护人申请出示第八号证据。”
审判长和合议庭面面相觑,只觉得爹生娘养的两只耳朵不够用,片刻后,审判长点了头:“同意出示八号证据。”
八号证据同样是一段音频,大约是时光太过久远的缘故,参与对话的几个人乍一听难辨身份,但是很快,有人分辨出,其中一人正是方玮——
“……刚接到的消息,西南那边大变天,主教被警察一锅端了?”
“那是主教自己有眼无珠,把条子的卧底当看门狗养着,被人反咬一口也是活该。”
“会牵扯到我们身上吗?”
“萧总尽管放心,我每次去都很小心,不会有人认出来……真有人顺藤摸瓜也没关系,大不了找个人顶了这口黑锅,就像十三年前那个姓骆的一样。”
薛兰泽的笑意蓦地收敛,被“姓骆的”三个字猝不及防刺中心口,脸颊抽动片刻,终于将骤然泛上的悲与恨强行压抑下去。
——就像这十多年来,她一直做的那样。
“这是发生在三……四年前的一段对话,录音中的两个人分别是世钧创始人萧成钧,以及本案关键证人,方玮,”陆临渊大约是担心旁听席上有人无法领会这段对话的深意,特意解释了一句,“对话中提到的‘主教’曾是中缅边境势力最大、出口芬太尼毒品最多的毒枭头目,四年前被中缅警方联手剿灭。”
旁听席上大多是普通人,一辈子生活在繁华都市中,对毒枭和火拼的理解仅限于影视演绎,冷不防听到这一茬,就跟当头撞见都市传奇中的怪物似的,不知该将五官摆个什么造型出来合适。
“……至于他们提到的‘十三年前姓骆的’,是指发生在西塘村,也就是如今的江北区的一桩案件,”陆临渊若有似无地瞟向薛兰泽,两人的目光隔着半个审判庭相遇,只有彼此了然的情绪在眼神交汇间汹涌而过,“当时,西塘村一位姓骆的居民被人指控参与制毒贩毒,警方赶到时,两名主犯因自相残杀而双双殒命,骆家和制毒工坊则被付之一炬……”
旁听席上有些消息灵通的,知道当年制毒案的大概始末,此时听陆临渊旧事重提,再联系起录音中语焉不详的对话,瞬间浮起一个耸人听闻的揣测,冷汗当即下来了。
公诉席上的程剑同样听懂了陆临渊的暗示,不由低呼:“你的意思是……”
陆临渊眼神平静,其中蕴含着某种沉痛的力量:“十七年前的骆家大火中……有冤情。”
“根据录音内容,我们不难推断出,早在十多年前,世钧集团就曾暗中参与制毒贩毒,并在警方发现端倪,即将顺藤摸瓜找上门之际,将主犯之一推出转移警方视线,又把当时居住在西塘村的骆靖拖下水。”
“他们之所以选中骆靖,是因为当时的西塘村拆迁计划由于补偿方案无法达成共识,遭到原住民抵触,而组织原住民和世钧对抗的领头人正是骆靖。”
“事实证明,这一招既成功祸水东引,又搬走拆迁项目的绊脚石,堪称一石二鸟!”
程剑不得不打断陆临渊的讲述:“就算辩护人说的是事实,这跟12·12爆炸案有什么关系?十七年前,被告人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她跟这案子能有什么牵扯?”
陆临渊温和看向被告席上的薛兰泽,后者在他形同抚慰的注视中微微颤瑟了下,眼眶细微地红了。
“有,”陆临渊一字一顿,“因为当年的制毒案主犯骆靖有一个女儿,名叫骆蓉。案发后,这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神秘失踪,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更不知道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
“但是她记住了十七年前的那场大火,也记住了冤死火场的父亲。”
“——她就是我的当事人,十七年前的骆蓉,十七年后的君伦律所高级合伙人,本案被告,薛兰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