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当务(2/2)
一点四十,看守所押解被告人的车辆抵达法院侧门,两名法警挟持着薛兰泽下了车,穿过走廊……“咣啷咣啷”的脚镣声忽然顿住,薛兰泽擡起头,就见陆临渊站在走廊尽头,正深深望过来。
那一刻,薛兰泽忽然有种时光逆流的错觉,仿佛一夕间回到大半年前,唯一不同的是,她和陆临渊的处境倒转过来,她成了站在被告席上等待法官判决的人,而陆临渊正无所不用其极的将她拖回人间。
这个认知让薛兰泽有点啼笑皆非,继而自嘲地勾了下嘴角:“陆律?”
陆临渊显然还没适应这个称呼,愣了下才道:“你脸色不太好,是没休息好吗?”
薛兰泽下意识摸了摸脸,手腕上的金属链条随着这个动作叮当作响:“唔,有点……可能是长夜漫漫,孤枕一人太难熬了吧?”
陆临渊:“……”
负责押送的法警:“……”
两位法警不约而同地别开头,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虽说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平时也没少见识死到临头不知悔改的被告人,可是如薛律这般,审判锤高举头顶还能无动于衷地调戏人,也未免有点太奇葩了。
如果不是完完全全视法律生死如闹着玩儿的变态,就只能是真无辜,并且对辩护律师很有信心,相信自己能清清白白的走出审判庭。
当然,在现实中,后者实在少之又少,至少在法警有限的押送经验中从没遇到过。
饶是陆临渊心事重重,也不由隐晦地翻了个白眼,将方才一路上的担忧和怜惜毫不犹豫地喂了狗:“待会儿上庭后,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其他的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
薛兰泽有点不满:“这明明是我想说的话,你怎么老是抢我台词?”
陆临渊于是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唯恐再听这混账玩意儿多说两句就会压抑不住提溜过她衣领,将她脑子里的水控干净的冲动。
薛兰泽却突然叫住他:“临渊。”
她不作妖时声音清清软软,末了带着一点鼻音,像是小女儿的娇嗔,于不动声色间拨响了陆临渊心窝里的那根弦。
他站住脚,回头看向薛兰泽,语气不由自主地温和下来:“怎么了?”
薛兰泽却没说什么事,只是望着他,笑意一点点变淡。
陆临渊忽然意识到,薛兰泽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动于衷,她满嘴跑马、油盐不进的态度,或许只是为了隐藏心里最真实的惶恐和不安。
毕竟,没人能在审判锤落下的一刻保持百分之百的冷静和从容,陆临渊是这样,薛兰泽也不例外。
陆临渊最后一点火气烟消云散,擡手似乎想摸薛兰泽的发顶心,当着法警的面又有点不好意思,只得不尴不尬地拐了个弯,推了把鼻梁上的镜片。
“别担心,”他把当初薛兰泽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还回去,“这不是还有我吗?”
薛兰泽弯下眼角,笑靥驱散了阴霾。
一点五十,控辩双方相继进场。五十五,书记员就位。
随着法庭大门轰然洞开,全场起立,目迎审判长与合议庭走上审判席,而临江市本年度最引发轰动的一场审判也就此拉开序幕——
“临江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公开审理临江市人民检察院指控被告人薛兰泽犯敲诈勒索罪、危害公共安全罪一案,现在开庭。”
陆临渊对审判流程已经十分熟悉,当程剑起身宣读起诉书时,他将手头资料和卷宗飞快梳理过,按顺序一一摆好。然后他擡起头,目光越过小半个审判庭,和被告席上的薛兰泽撞在一起。
陆临渊冲她微微一笑,仿佛有某种难以言喻的东西破开坚如铁石的心防,自内而外渗透出光泽,常年没有情绪起伏的眉目间泛着浅淡又柔和的神采。
薛兰泽怔在原地,愣是没听清程剑说了些什么,直到审判长再三催促,她才慢半拍地回过神:“啊,什么?不不不,我什么也没干过,公诉人纯属胡扯八道!”
程剑:“……”
陆临渊:“……”
虽然薛兰泽是临江市最负盛名的刑辩律师之一,不过很显然,她完全没有充当被告人的经验,哪怕理论上知道该怎么做,临到见真章的时候,依然是想法跟不上现实。
如果不是当着合议庭和公诉人的面,陆临渊几乎要摁着眉心长叹一口气。
审判长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压低声音警告道:“请被告人端正态度!”
薛兰泽态度良好地点点头,示意自己全盘接受,并且坚决改正错误。
鉴于被告人拒不认罪,辩诉交易没有适用的余地,程剑唯一的选择就是按照程序,将事先准备好的证人请上证人席,而排在第一位的正是当晚侥幸逃出生天,并在警方面前力证薛兰泽敲诈勒索,以及过失放火的锦宫服务领班——彭云。
“我记得很清楚,案发当晚,也就是十二月十二号晚上,大概是七八点的时候,这位姓薛的女士找上门,”彭云指着被告席上的薛兰泽,言之凿凿地说道,“她当时没走正门,是从侧门进来的,一进门就说要找我们领导,有一笔大生意要谈。”
程剑问道:“然后呢?”
“我以为她是上门捣乱的,就出面拦住她,谁知她一口咬定锦宫窝藏通缉犯,还限我们二十四小时内往她账户里打五百万,不然就把这个秘密揭露出去!”
彭云唱念俱佳,显得义愤填膺:“她非说我们窝藏了通缉犯,死活要往里闯,我想拦住她,就跟她纠缠起来。我俩一路撕扯到地下室,期间不知怎么砸断电线,迸出的火星点燃酒窖,这才引发大火……”
她说到这里,似乎很是委屈,对合议庭和旁听席亮出双手——虽然时隔一个多月,掌心上依然盘踞着狰狞的伤疤,叫人触目惊心。
旁听席上顿时响起嗡嗡的议论声。
“这是那天晚上,我救火时烧伤的疤痕,”彭云隐隐带着哽咽,“在此,我请求法律和审判长还我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