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曝光(2/2)
“我没有证据,不敢贸然报警,请了信得过的朋友调查当天的事,”丁博君低声道,“调查结果与我猜测的差不多,酒店当晚的监控镜头坏了,没留下任何痕迹,至于我家小区……不知道王世钊用了什么手段,反正从保安到小区监控,都没发现任何异常——监控视频中甚至留下了当天深夜,我开车回到地下车库的身影。”
薛兰泽闭上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王世钊是在告诉你,不管君伦这两年发展的如何,也不管你丁博君在业内的名头有多响,对他来说,你依旧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只要他愿意,完全可以悄无声息地捏死你而不被任何人察觉,”她轻声道,“老师,你就是因为这个才隐瞒事实这么久?”
丁博君短促地笑了声。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倒省了那些顾虑,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有什么好怕的?”他话说得豪迈,语气却很苦涩,“可是……君伦是我一手创立的,我眼看它从当年的‘小破所’发展成如今足以和红圈所比肩的知名律所,我……我不能让它毁在我手上。”
薛兰泽心领神会:“王世钊用君伦威胁你?”
“你当时还没升上高级合伙人,有些事可能不太清楚,”手机对面传来窸窸簌簌的动静,似乎是姓丁的二货翘起二郎腿,又从烟盒里摸了根烟出来,“那阵子,君伦的财务状况不太好,几家股东也陆续撤资,明面上看是经营不善,但稍一打听就能发现,是有人在背后使了绊子……”
薛兰泽将前因后果梳理明白,很快得出一个让人后背发凉的结论:“是……王世钊?”
手机对面“咔嚓”一声,是丁博君点燃香烟,用力吸了一口。
“王世钊非常清楚我的软肋在哪,也知道怎么做才能让我服软,”他喷出一口烟雾,还算周正的面孔隐藏在云遮雾绕背后,显得苦涩又憔悴,“我一个人怎样都行,但我不能拖着君伦陪葬,所以……”
他话音涩然地顿住,只相隔半秒,手机对面的薛兰泽已经了然续道:“所以,你选择退出君伦,用醉生梦死麻痹自己,并且将这个秘密埋在心里?”
丁博君没有否认。
薛兰泽一向能言善辩,但是这一刻,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站在“正义”的立场,她应该慷慨激昂地指责丁博君,对他的软弱和怯懦进行严厉抨击。但她也明白,“软弱怯懦”和“正直勇敢”一样,是刻在人骨头里的基因,没有经历过生死一线的惊恐,没有体会过天人交战的两难,谁也不能对另一个血肉之躯的同类指手画脚。
那不叫“伸张正义”,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更何况,丁博君是她的老师、她的恩人、她走到现在的引路人……要她秉持公正完全没有私心,确实强人所难了。
“老师,”薛兰泽艰难地抿了下嘴唇,“既然你选择隐瞒真相,甚至连我亲自赶去质问你时都缄口不言,为什么现在又说出实情?”
丁博君不由语塞。
“因为你看到了网上传出的新闻,”薛兰泽轻声说出答案,“你知道报道中揭露的罪行是真的,你也知道,一旦这些曝露在公众眼中,王世钊自顾不暇,不会也没有余力来找你和君伦的麻烦,所以你才能放心大胆的说出真相,是吗?”
她语气平稳,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讥诮意味,手机对面的丁博君却骤然暴怒——或许是压抑太久,也可能是人在心虚的情况下,看什么都带着疑影,总之,他被薛兰泽轻描淡写的语气激怒了。
“是,我是有私心!”他厉声道,“我贪生怕死,我畏惧权贵,我不想让自己半辈子心血付诸东流,不想拖着君伦一起陪葬……我做错了吗?”
“如果我当年没退出律政界,君伦早就被王世钊玩残了,哪有你的今天?”丁博君愤怒地咆哮道,“薛兰泽我告诉你,老子问心无愧!”
薛兰泽仰头向天,须臾叹了口气。
喝醉酒的人总喜欢说自己没醉,同理类推,心里发虚的人也断不肯让别人看穿自己的软肋,宁可虚张声势地竖起一身利刺,仿佛这样就能吓退来犯者。
可是骗得过别人,还能骗过自己吗?
“老师,”薛兰泽的称呼依然心平气和,“如果您真的像自己说的那样心安理得,为什么要给粥铺取名叫‘静婉’?”
丁博君不由一呆。
“我无意指责您什么,”薛兰泽平静地说,“您是我的老师,我的前辈,我入行最初的信仰是您亲手打下的,我能有今天也是多亏了您……”
“但您自己就不会唾弃自己?”
“午夜梦回,您就敢拍着胸口说,从没看到谢静婉找上门?”
“如果您真的那么心安理得,为什么要开粥铺,又为什么把那些初来乍到,没工作也没地方落脚的小姑娘都招进来?”
“别跟我扯什么年轻水灵赏心悦目……你除了放嘴炮还能干嘛?对,你干的可多了——人家生病了你带着看医生,家里欠了债你给还钱,连考上成人大学没钱交学费也是你掏的腰包……你是上辈子欠了她们吗?”
“你问问你自己,当你对那帮小丫头百般迁就、予取予求时,你看到的是谁?希望赎罪并且求得原谅的对象又是谁?!”
电话对面陷入沉寂,粗重的呼吸声潮水般拍打着线路。不知过了多久,压抑的啜泣隐隐传来,仿佛那个用醉生梦死麻痹自己这么多年的男人终于亲手剖开胸口,将那具鄙薄又怯懦的灵魂扒出来,拖到光天化日之下接受审判。
薛兰泽揉了揉眉心,从胸臆深处吐出一口气。
她在丁博君爆发又压抑的啜泣声中掐断电话,转头就见陆临渊站在身后,两人的目光隔空相撞,前刑侦支队长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压抑着刀光般的锋芒。
薛兰泽心头倏忽一跳:“怎么了?”
陆临渊审视地盯着她,语气依旧是平稳而克制:“网上曝光了第三篇报道,话,除了关于滨江大桥偷工减料、中饱私囊的部分,还提到了十六年前西塘村开发项目……”
薛兰泽心知肚明,这一刻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异样,否则以陆临渊的敏锐,很可能看出不对。但她竭尽全力也控制不住指尖的颤抖,只能将触电般的右手插进衣兜:“所以呢?”
陆临渊深深看着她:“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