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伤口(2/2)
钱英就像一脚悬空的人抓紧了保险绳,表情显而易见地松弛下来,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陆临渊不用回头,也知道薛兰泽是用怎样的眼神盯着自己——申请二次尸检的事,他压根没跟薛兰泽通过气,一方面是因为自己也不敢肯定能不能从包建白身上找到线索,更重要的原因则是……这么多年来,陆临渊习惯了我行我素、说一不二,字典里根本没有“商量”两个字。
他在面临困境时,下意识做了自认为最妥当的决定,决定完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身边还有一个并肩作战的同伴。
这种感觉既新奇,又陌生,仔细回味,还有些令人动容的颤栗。
两人走出审判庭时,杨帆居然还没走,就站在台阶下吊儿郎当地看着他们。见陆临渊出来了,这小子混不吝地摊开手掌:“呶。”
陆临渊:“干什么?”
杨帆振振有词:“为了这个案子,整个刑侦支队外加法医室的兄弟加班加点了一整晚,早饭没顾上吃就过来送报告,顺便把新出炉的嫌疑人带回市局……这么大费周章,你不得意思意思?”
陆临渊:“……”
杨支队伸手要钱的姿势十分娴熟,显然干过不止一回。陆临渊无语片刻,还是从公文包里摸出钱夹,没来得及掏钞票,一只手突然伸过来,在杨帆手心里拍了一卷百元大钞。
“刑侦的兄弟们确实辛苦了,这顿算我的,”薛兰泽笑眯眯地说,“等案子宣判了,我再请兄弟们吃顿好的。”
杨帆:“……”
他跟陆临渊是闹习惯了,都知道彼此的脾气,谁也不会当真。可薛兰泽这么一插手,倒是把杨帆推到一个骑虎难下的境地——按说钞票不多,也就够一顿午饭钱,确实算不了什么。可杨帆要是收了,回头传出去,没准就被纪委扣上一顶“收受贿赂”的黑锅。
杨帆迟疑着没敢动,薛兰泽却像是看穿了他的顾忌,微笑着找补一句:“你家陆队现在就住我家,吃我的穿我的连工资都是我发,你问他要钱跟问我要没什么分别,安心拿着吧。”
杨帆:“……”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
杨代理支队难以置信地扭过头,就见陆临渊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拒绝和他有目光接触。虽然这货的表情还算正常——也就是一如既往的没有表情,但杨帆还是凭借超乎寻常的视力和洞察力,留意到这货耳根爬起一丝微乎其微的红痕。
杨帆:“……”
这他妈还是确有其事!
姓杨的揣了一肚子好奇八卦,恨不得揪住陆临渊把他和薛兰泽的关系掰扯明白,陆临渊却在这时擡起头,目光穿透灰蒙蒙的警车玻璃,和后座上的安欣意交汇了一瞬。
安欣意眼神灰败,充斥着说不出的绝望与怨憎……以及某些远比恨意更加复杂说不清的东西。
陆临渊不动声色地垂落眼帘。
“好了,赶紧把嫌疑人带回去吧,”虽然已经引咎辞职,陆队一开口依然是“刑侦支队长”的腔调,“包建白是茗笙会所的常客,这些年没少和安欣意接触,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务必要调查清楚。”
杨帆下意识就要立正站直,绷到一半才想起来,这货早管不到自己头上,不趁现在落井下石还算兄弟吗?
“警方办案有你什么事?外行人少指手画脚!”姓杨的过足了嘴瘾,眼看陆临渊右侧眉梢微乎其微地挑了下,外强中干的画皮就像被一根小针戳了,“啵”的一声,里头的“底气”泄了个干净。
“那什么……兄弟们先走了,回头还得加班加点审讯犯罪嫌疑人呢,”杨帆被陆队似笑非笑的眼神盯得发毛,终于意识到,就算虎落平阳也不是小喽啰能欺负的,为防秋后算账,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在陆队的目送下,一干警车夹紧尾巴,以助跑起飞的时速逃离了临江中院。陆队本人则无奈又好笑地摇摇头,慢悠悠地转过身……然后跟似笑非笑的薛兰泽看了个对眼。
陆临渊:“……”
陆队心头警铃大作,当即步了姓杨的后尘,后背上寒毛炸开一片,活像只被老虎盯上的肥兔子。
只听姓薛的“老虎”用不紧不慢的腔调悠悠问道:“你什么时候申请的二次尸检?”
陆临渊到了薛兰泽跟前,就像杨帆在他自己面前,是绝不敢玩任何花样的:“昨天晚上……因为不确定能不能查出线索,所以事先没跟你通气,这是我的错。”
虽然陆队认错态度良好,但薛兰泽太了解他——这就是个认错如喝水的货,嘴上服软快,下回接着犯。
“所以你才在上庭前让我尽量拖延时间?”薛兰泽串联起前因后果,差点气笑了,“陆队,能耐了,这是把顶头上司当枪使是吧?”
陆临渊被盯得没来由一阵心虚,虽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奈何薛大律师的眼神太微妙,一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让陆队凭空生出“被天敌锁定”的错觉。
这里毕竟是法院门口,薛兰泽又刚出完风头,人来人往间,目光难免集中在她身上。薛大律师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砸了自己的“高人”招牌,没好气道:“上车!等回了律所我再收拾你!”
陆临渊却面露犹豫:“薛律,我有点事要办,就不跟你回律所了……等会儿我自己回去。”
薛兰泽收敛了笑意,微微眯紧眼。
陆临渊心知肚明,这个要求不大合适——不管内情如何,他现在都是薛兰泽的“碎催小助理”,跟着上司跑腿打杂是应当应分的,试用期没过就脱离组织单独行动,怎么都说不过去。
他事先想好了理由,也做足挨训的准备,谁知薛兰泽根本不给他发挥演技的机会——只见片刻的沉默后,薛兰泽爽快点了头:“行!”
陆临渊:“……”
此时已是五月中旬,天气逐渐炎热,薛兰泽穿不住西装外套,干脆脱了拎在手里:“别耽搁太久,中午早点回来……有事给我打电话。”
这个反应是陆临渊怎样也算不到的,怔愣须臾才应道:“……我尽量。”
薛兰泽用手指隔空点了点他,猫腰钻进驾驶座,呼啸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