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臆断(2/2)
“咚”的一声,审判锤重重落下,审判长威严的目光环顾全场:“肃静!”
薛兰泽掐着时机,在声浪落下的顷刻间朗声开口:“安女士,这是一张六年前的报案记录,报案人是你,没错吧?”
安欣意没有回答,因为极度的惊悚,瞳孔触电般凝缩。
她大约做梦也想不到,薛兰泽竟然如此神通广大,连一张六年前的报案记录单都能翻出来。措手不及之下,再好的伪装也压不住震惊,错愕的情绪从她近乎完美的面具之下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薛兰泽:“你还记得自己因为什么报案吗?”
安欣意瞳孔颤抖,嗫嚅着说不出话。
薛兰泽并不指望她回答,对合议庭自顾自地做出解释:“在这份报案记录里,证人安欣意指证本案受害人包建白对自己进行了X侵犯……”
旁听席上传来一片倒抽气的动静。
“……根据安欣意的证词,她当时就职于一家五星级酒店,是酒店服务员。某天晚上,包建白以提供客房服务为由,将她叫进屋里,随后做出了法律无法容忍的举动,”薛兰泽用相对委婉的言辞将最难堪的部分一笔带过,“事后,安欣意向警方报案,可是半个月后,警方因为证据不足撤销了报案,有这回事吗?
安欣意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不得不将指尖死死扣在掌心里,每个字都像是从牙关里硬挤出来的:“我、我记不清了……大约有吧。”
薛兰泽温和地看着她,忽略问题的尖锐程度,眼神近乎怜悯:“那你还记得,你是什么时候进入茗笙会所工作的吗?”
安欣意咬紧牙关,不说话了。
她的沉默没能阻止薛兰泽,只见她冲合议庭打了个手势,投影屏上随即换过一张照片,正是安欣意在茗笙会所的入职记录。
“从日期上推算,几乎是在警方撤销立案的一周后,你就进入茗笙会所工作,”薛兰泽不高不低地说道,“而据我的了解,无论是你入职后的工资还是福利待遇,都远比之前的酒店服务员高……甚至超出同期入职的工作人员一大截。”
程剑忍无可忍:“反对!”
“安欣意是本案重要证人,她和被害人之间的关系直接影响到她的证词可信度,”薛兰泽一字一顿,“请审判长让我问完!”
这一回,审判长没有立刻做出决定,而是跟合议庭小声商量了几句。片刻后,他做出裁决:“辩护律师可以继续发问。”
程剑皱紧眉头。
“我无意指责安女士,也不是想暗示什么,我只是想提醒合议庭,公诉人所指证的犯罪动机和作案条件,并不只有我当事人一个人有,”薛兰泽清晰有力地说道,“从这份报案记录来看,证人安欣意对被害人包建白的观感并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好,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隐瞒心中的恶意——或许真的释怀了,也可能是出于‘人死为大’的社交礼仪,但无论如何,这都让证词的可信度打了一个折扣,也从侧面映证了,当日出现在案发现场的,或许不止我的当事人一人……”
程剑眯紧眼角,事实上,薛兰泽拿出的这份报案记录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但还远远不到“一剑定乾坤”的地步。
“反对!”公诉人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全场听见,“辩护律师的说法有主观臆断的嫌疑。你刚才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自己的猜测,并没有实质证据,但被告人出现在案发现场有她留下的头发丝作为佐证,足以形成证据链……”
薛兰泽扭头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没证据?”
程剑不由一噎。
薛兰泽再次转向安欣意,态度依然是温和且克制的:“证人安欣意,案发当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包建白的包房?”
这记回马枪杀得安欣意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哆嗦:“我……我刚才说了,我是去询问包先生是否需要服务……”
薛兰泽:“但我问过你的同事,每次包建白来,你都尽量请假,有会所的请假记录作为证据……”
她打了个手势,投影屏幕顺势切了画面,出勤表格上清晰显示出安欣意的病假记录,与包建白的消费记录放在一起,简直是赤裸裸的打脸。
“……这是会所过往三个月的出勤记录,可以看到,但凡包建白出现在会所的日期,你都尽量请了病假,就算请不了,也是能躲就躲,”薛兰泽心平气和地问道,“那么,为什么只有那一天,你主动去找了包建白?”
安欣意忽然觉得后脖颈凉飕飕的,是冷汗滑落鬓角。
程剑看不下去,举手道:“抗议!证人作为会所服务员领班,去见受害人的理由有很多,辩护律师揪着不放,未免太过吹毛求疵。”
薛兰泽笑了笑,顺势转开话茬:“好,那我换个问题:证人刚才提到,你冲进包房时,看到受害人倒在地上,能具体描述下当时的情形吗?”
其实现场的情形,安欣意方才已经描述过一遍,她不明白薛兰泽这么问的用意,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我看到包先生躺在地上,脸色青紫……”
薛兰泽:“你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安欣意嗫嚅道:“报警,叫救护车……”
薛兰泽追问道:“然后呢?”
安欣意有些犹豫:“我、我很害怕,就赶去通知了保安和同事……”
薛兰泽:“你是否第一时间为受害人做了急救?”
安欣意面露迟疑,甚至不用开口,答案已经显而易见。
薛兰泽却不肯放过她:“证人安欣意,请你正面回答。”
安欣意终于咬牙道:“没、没有……”
薛兰泽:“为什么?”
安欣意咬紧牙,秀丽柔和的轮廓近乎凌厉。
程剑见势不妙,刚要开口,薛兰泽已经步步紧逼道:“据我所知,安女士是接受过急救培训的,当看到受害人倒在地上,并且呈现出类似癫痫的症状时,你为什么没为他进行急救?”
安欣意被她逼到死角,只得勉为其难:“因为、因为……”
她支吾半天也说不出理由,薛兰泽居然没为难她,而是就坡下驴:“当然,我也能理解安女士当时的心情,以您和受害人的关系,会想躲远些也是人之常情……何况包先生当时已经喝下毒酒,您就算采取急救措施,也未必能挽回什么,对吧?”
程剑心头“咯噔”一下,直觉哪里不对,然而开口阻止已经来不及,只见安欣意顺势一点头:“……是的。”
刹那间,程剑突然意识到,这是安欣意走上证人席后,说出的最不该说的一句话。
他蓦地变了脸色,然而薛兰泽没有给他力挽狂澜的机会,只见女律师弯下眼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安欣意,一字一顿地问道:“安女士,如果我没记错,你刚才作证时曾经说过,因为太过慌张,自己并没有留意案发现场,也没注意到茶几上的红酒和酒杯。”
“根据警方的勘验照片,他们赶到时,现场已经被清理过,酒杯里的毒酒也被倒掉。”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酒杯里曾经装过红酒,而且酒里……被、人、下、了、毒?”
那一瞬,她平和克制又温驯的伪装被撕得粉碎,猛兽的獠牙显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