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话重(2/2)
“我明白陆队想将真凶绳之以法的心情,也理解您不放过任何一个疑犯的决心,但我必须提醒你,捉拿真凶是公安该干的事,我们作为律师,只需要对自己的当事人负责,”薛兰泽轻缓而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不能接受这一点,我劝你趁早别干这一行。”
薛兰泽语气和缓,话却说得很重,陆临渊和她对峙片刻,略略垂下眼帘。
“我知道了,”半晌,他压低声气,罕见地放低了姿态,“我会记住你的话。”
因为这段不太和谐的小插曲,回去的一路上,两人再没开过口。宽敞的保时捷车厢里,气氛凝固得可怕,薛兰泽时不时从后视镜里偷瞄陆临渊一眼,心里不期然涌上懊悔。
“我干嘛把话说的那么重?”薛大律师难得开启“自我反省”模式,想起片刻前的争执,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明知道他刚从刑警转成律师,脑筋转不过来是必然的,那么严苛干嘛?”
遥想王珏同学刚入职君伦时,可比如今的陆支队傻白甜多了,薛兰泽当时也没说什么,怎么换成陆临渊就这么沉不住气?
薛兰泽想半天也没想明白,只能归结为每个月心浮气躁的那几天即将来临。
陆支队并不了解薛大律师这一番波澜起伏的心声,正聚精会神地翻着手机。突然,只听手机“嗡”地震动了下,紧接着陆临渊“嗯”了一声。
薛兰泽正愁没借口破冰,闻言赶紧打蛇随棍上:“怎么了?”
陆临渊:“前面靠边停车。”
薛兰泽不明所以,还是照他的话做了。保时捷前脚靠边停下,薛律师的手机后脚就响起来,她掏出一看,只见陆临渊传来一张照片,是拿手机镜头拍下的报警记录,报警人是安欣意,时间是六年前,而她报案的对象赫然是——
“包建白?X侵犯?”薛兰泽放大照片,逐字逐句地读了三遍,然后擡头和陆临渊交换过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所以安欣意早在六年前就和包建白有交集,甚至曾向警方报案……可卷宗里为什么没提到?”
“因为安欣意撤销了报案,”陆临渊收到的文件远不止这一条,他一边往下翻,一边沉声道,“明面上的理由是证据不足,当然,更有可能是保包建白和安欣意私底下达成某种交易……甚至是威胁。安欣意左思右想,觉得自己没有和‘精英人士’抗衡的底气,只能无奈妥协。”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彼此的怀疑与猜测在目光交汇间了然于心。
“上车!”薛兰泽低喝道,“去茗笙会所,我有话要问安欣意。”
薛兰泽心知肚明,由于现场痕迹被钱英破坏,警方没能找到疑凶留下的指纹,最有力的指控证据就是钱英遗留在现场的头发——这也是唯一能证明她曾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罪证。
正是因为有了确凿的物证,加上钱英本人的供词、作案动机和旁人所不具备的作案条件,她才会被公安和检察院毫无异议地押上被告席。
可是如果……如果除了她,还有第二个人满足这些条件呢?
如果这个人同样憎恨包建白,并且能旁若无人地出入茗笙会所,乃至案发现场呢?
那么只需要证明这个人曾经出现在案发现场,就能推翻公诉人确凿无疑的指控。
问题只在于……这个“第三者”会不会留下足够辩护人趁虚而入的破绽。
尽管Tay 4S一路飞驰如电,赶到茗笙会所时还是扑了个空。薛兰泽亮出会员号和律师证,进去打听一圈才知道,安欣意身体不舒服,临时请了病假,今天一整天都没来上班。
薛兰泽有些泄气,但并没太失望,因为类似的情况已经发生过无数次,早就习惯了。事实上,对于一名执业律师而言,最棘手的不是扑朔迷离的案情和犀利刻薄的检察官,而是证人与当事人的百般回避和不配合。
“……我前两天来会所时,安小姐还挺精神的,怎么突然病了?”反正没别的事,薛兰泽索性靠在一边,和会所的工作人员闲聊起来,“什么病,严不严重?”
工作人员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姑娘,对薛兰泽的“律师”身份有些显而易见的抵触,但是当薛兰泽东拉西扯地聊了半天家常,又塞给她一杯热腾腾的奶茶后,小姑娘的心理防线悄然软化。
陆临渊:“……”
他终于知道等红灯的间隙里,薛大律师让他用外卖APP点奶茶是干什么用的。
“其实安姐身体一直很健康,没听说有什么病,应该是得了感冒,不会太严重,”小姑娘想了想,说道,“安姐对人热情,也很有耐心,偶尔犯了什么错,她都帮我们顶着……她真的是个好人!”
薛兰泽听出她急于替安欣意撇清的意图,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安小姐确实是个好人,待人热情又周到,”她不温不火地说,“我听说,她跟经常来会所的包先生关系也不错?”
小姑娘明显愣了下,似乎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薛兰泽没有错过她这一刻的情绪变化,在心里默默记上一笔。
陆临渊环顾四周,忽然问道:“安欣意的手指是不是受了伤?”
薛兰泽猛地擡起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小姑娘歪头回想片刻,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是……伤了有一段时间,好像还挺严重的。有一回我看到安姐换药,那伤口深得很,肉都翻出来了,问她怎么回事,她说切菜时不小心割伤了。我劝她去医院看看,她还说没事,自己上点药就好了。”
陆临渊若有所思地垂落眼帘。
当晚,加班二人组又是赶在深夜十点到家——这还是薛兰泽考虑到陆临渊睡眠质量不佳,错过了困点更睡不着,特意照顾病人。如果只有她自己,鏖战到凌晨都是常有的事。
不过对薛大律师而言,“到家”并不意味着“休息”。事实上,她简单冲了个澡,又给自己泡了杯咖啡,就抱着平板坐在落地窗边,继续未竟的“奋战”。
此时已经过了十一点,窗外夜深人静,远处的人间灯火缓缓流淌。这样的环境很容易让人摒弃杂念,陷入自己的思绪中,正当薛兰泽沉浸在卷宗中无法自拔,下意识端起咖啡杯时,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摁住她的手腕。
薛兰泽:“……?!”
她擡起头,然后和陆临渊平静无波的眼神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