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抑郁(2/2)
薛律师的视线在陆临渊和钱英之间扫了个来回,索性丢了笔,抱臂靠在座椅里,将场面交给陆支队发挥。
像钱英这样的底层民众,对公权力的畏惧同样刻在骨子里的。陆临渊这一声低喝隐隐透出上位者说一不二的威仪,霎时间,钱英仿佛回到噩梦般的审讯室,下意识挺直了背。
“我、我……是那姓包的害了我女儿!”钱英战战兢兢,仿佛跟谁争辩似的,下意识提高了音量,“他让我女儿做不了人,我就要他拿命来偿!”
陆临渊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包建白的死亡地点是在茗笙会馆,那里采取会员制,一般人进不去,你是怎么混进去的?”
钱英嗫嚅道:“我、我在那儿工作……”
陆临渊记录谈话的手势一顿,和薛兰泽交换了一个略带诧异的眼神。
第一句话被撬出来后,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钱英将憔悴苍老的面庞埋在膝盖里,哽咽断续的句子终于从指缝中冒出来——
“他们都怪我,怪我害了我女儿……可我也没法子!”
“我家穷,供不起孩子上学,让她出去打工,她又不肯……”
“这时候,有人介绍了那姓包的,说他是个大老板,有钱,心地也好,就是没结婚,想找个朴实听话的孩子当女儿养,唯一的条件是不能太大……”
“我就想,反正我家囡囡天生个子小,说她十四五岁也没人怀疑……要是真跟大老板出去,能继续读书最好,就算读不了,好歹能见见世面,总比在乡下耗一辈子强。”
“可是我没想到,我真没想到……那姓包的不是人!他不是人啊!”
“是我害了孩子,是我对不起她……都是我!都是我啊!”
钱英的情绪骤然崩裂,大约这些日子以来,她在警方讯问和舆论暴力的双重压迫下,精神已经紧绷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再被陆临渊一逼问,终于彻底崩溃。
“——都是我!都是我害了孩子!是我对不起孩子!是我的错啊!”
钱英一边声嘶力竭地尖叫,一边用戴了手铐的拳头拼命捶打自己,甚至撕扯自己的头发。这一出毫无预兆,薛兰泽还没反应过来,陆临渊却像应对惯了这种情况,箭步抢上前,强行架住钱英厮打自己的双手。与此同时,听到动静的民警冲了进来,一边一个扭住钱英,总算控制住嫌疑人近乎自残的举动。
“冷静点,别乱动!”
“快摁住了!”
“来人搭把手,先送去医务室!”
钱英的情绪很不稳定,哪怕被民警架住,依然不要命地激烈挣动。到了这一步,继续询问下去显然不可能,薛兰泽只能匆匆结束会见,临走时听到民警一叠连声地叫人来,张罗着将情绪失控的嫌疑人送去医务室。
四月的临江市阳光明媚,走出看守所的两人心头却仿佛压了一团驱不散的阴霾。薛兰泽坐进驾驶室,却没急着发动引擎,而是从储物箱里摸出一罐饮料,隔空抛给陆临渊:“你怎么看?”
陆临渊顺手接住,看清她抛来的是一瓶新鲜牛奶,登时无语了:“我不太爱喝这个。”
“这毛病以后得改,”薛兰泽对他挑了挑下巴,“我问过刘院长,她说你除了旧伤,还有缺钙和营养不良的毛病,得多喝牛奶。”
陆临渊:“……”
陆支队不想在这种小事上和顶头上司争执,乖乖拧开瓶盖,只听薛兰泽沉吟着说道:“从钱英刚才的表现看,她的精神状况似乎不太正常。”
陆临渊喝了两口,实在受不了进口牛奶的奶腥味,随手撂到一边:“她刚才出现了明显的焦虑和运动性激越,这是抑郁症的症状,不过仅凭短短几分钟的交谈还不能确定,最好请法院为嫌疑人做个精神鉴定。”
“如果钱英真的患有抑郁症,就能顺理成章地申请减刑,别的不敢说,这条命总能保住,”薛兰泽咬着指甲,“可我总觉得她刚才的反应不太对劲,对律师似乎太排斥了些……这可不是正常人该有的表现。”
陆临渊不知怎么想的,居然顺口接道:“如果她真患有抑郁症,的确不能包括在正常人的范畴内。”
薛兰泽:“……”
看不出来,这货平时一本正经的,居然也会讲冷笑话?
刑辩律师这行不好干,除了应对犀利的公诉人、固执己见的法官,有时甚至要跟自己的当事人斗智斗勇。眼看钱英三缄其口,情绪又在崩溃的边缘摇摇欲坠,薛兰泽只得暂且搁置这一头,先从检察院的卷宗下手。
此时已近中午,早高峰就是再恋恋不舍,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散去。Tay 4S一马当先,飞驰在畅通无阻的大道上,陆临渊捞过公文包翻了翻,从夹层翻出一包没拆封的绿豆糕。
那是他今早离开律所前随手揣包里的——王珏一早提醒过,薛兰泽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虽然私底下有点四六不着,可但凡牵扯到公事也是绝对的不含糊。尤其有时会遇上迫在眉睫的案子,为了会见当事人或是查阅卷宗,错过饭点是家常便饭。
“我听薛律说,你胃不太好,一旦饮食不规律很容易犯病,”小王同学是个厚道人,虽然看陆支队不顺眼,还是事无巨细地叮嘱道,“薛律忙起来未必顾得上这些,你最好随身带点零食,要是饿了就垫垫肚子,免得闹出病来。”
事实证明,她的友情提示很有必要,好比眼下,看到薛兰泽若有所思的表情,陆临渊就知道她沉浸在案情中,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过神。虽然不是很饿,为了自己不堪重负的肠胃着想,他还是摸出绿豆糕,就着方才没喝完的牛奶,一口一口送下去。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这个牌子的绿豆糕味道相当不错,绿豆蓉格外细腻,入口即化,里头裹着红豆沙,香甜可口,正好是一口一个的分量。
陆临渊连塞两块,从身到心都发出惬意的叹息,薛兰泽就在这时擡起头,从后视镜里瞪了他一眼:“怎么这个点吃零嘴?待会儿还吃不吃饭了?吃两块行了,别待会儿吃不下饭……自己身体什么鬼样子,心里没点数吗?也不注意着点,万一犯了胃病,指望谁送你去医院?”
陆临渊:“……”
陆支队被她一通数落,从耳膜到太阳xue都是嗡嗡作响。他看着手上没啃完的绿豆糕,又想起王珏大早上的叮嘱,一时不知道是小王助理“谎报军情”坑了自己,还是传说中“拿下属当牲口使”的薛大律师转了性。
直到薛兰泽骂累了,陆临渊才小心翼翼道:“所以……我们现在是去哪?”
薛兰泽板着一张脸,没好气道:“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