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开庭(2/2)
薛兰泽没有刻意走近,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对他笑了笑:“马上要上庭了,紧张吗?”
陆临渊没想到她刻意等在这里,就为了问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短暂的沉默后,低声道:“我说不紧张,薛律师会信吗?”
他说话时的面部表情十分平静,连最细微的眉梢都没有丝毫波动,哪怕是认识他的人也很难分辨出一丝一毫“紧张”的影子,薛兰泽却从波澜不惊的话音中听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紧绷。
这是当然的,这种时候,就算再镇定的人也很难保持全然的冷静,何况指控的罪名又包括“故意杀人”这一项上不封顶的重罪。
往严重里说,这几乎是一场生死之战。
薛兰泽大概是想缓和气氛,歪头轻笑:“我以为陆警官会说:我相信法律是公正的。”
陆临渊垂落视线,眼神深得不见底:“法律是公正的,但是握住审判锤的……终归是人的手。”
是人就会有欲望、有成见、有私心,有一叶障目和钻牛角尖的时侯,哪怕是最高人民法院院长也不敢拍着胸口保证,自己做出的每个决定都是百分之百客观公正,不存在任何错漏。
遗憾的是,在绝大多数时候,恰恰是这样一群肉体凡胎的“人”来决定自己同类的命运,一旦审判锤落下,或许就是生死见分晓的时候。
换谁能一如既往的谈笑风生?
反正陆临渊自问做不到,正是因为压力太大,他才难得多说了几句话,哪怕于案情没什么帮助,好歹能稍稍缓解情绪上的紧张。只是说完,他又有些自悔失言,冲薛兰泽仓促地点了点头,就要越过女律师,往走廊另一端走去。
错身而过的瞬间,薛兰泽忽然轻声道:“别担心……”
陆临渊脚步骤顿,略略偏过脸,没有回头。
薛兰泽几不可闻地笑了笑:“……这不是还有我呢。”
她声音压得极轻,随便一阵咳嗽就能轻而易举地掩盖过去,可兴许是离得太近,也或许是陆临渊的精神太集中,有那么一瞬间,他竟觉得每个字都像是刀锋似的,在耳膜里划下了剜肉见血的痕迹。
他被刑讯的冷水泡得冰凉的心,忽然找到了一点着落。
下午两点五十五,刑事审判庭,控辩双方就位。
被带入法庭的陆临渊第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此时的他脱去了黄马甲,只穿一身单薄的衬衫,手腕上的戒具却没有卸除,身形微微有些佝偻。
经过这么多天的拘禁,再强壮的人气色也好不到哪去,更何况陆临渊的身体状况本就离健康相差甚远,远远一瞥间,只觉得他脸色苍白、眉目孱弱,怎么看也很难跟“杀人犯”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当然,会来旁听庭审的,要么是老油条成精的媒体人,要么是见多识广的法律专业人士,还不至于被第一印象蒙蔽了眼光。
相形之下,控辩双方的入场气势就足得多。风篁几乎是一眼认出了薛兰泽,只见她换了身深色西装外套,内搭白色无袖丝绸上衣,乍一看中规中矩,穿在她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气势。
直到这一刻,风篁才隐隐明白,“临江市最为战绩辉煌的刑辩律师”是怎么来的。
三点整,全体起立,审判长入庭。
审判锤“咚”一声落下——
“现在开庭!”
审判席居中,控辩双方分居左右,正对审判席的则是陆临渊所在的被告席。这四方构成了一个针锋相对的圆环,不见硝烟的战争就此拉开帷幕。
旁听过刑事案件庭审的都知道,进入法庭调查环节后,第一项程序是由检察官宣读起诉书,而起诉书的内容往往是对犯罪事实的单纯重复。
旁听审判的各色人士早就做足了功课,对案情不说了如指掌,总也知道些大概,正因如此,这一环节难免显得枯燥无趣,加上开庭的时间比较微妙——下午三点,正赶上一天中最容易犯困的时候,起诉书还没念完,一小半的旁听人员已经露出昏昏欲睡的表情。
直到公诉人掷地有声的声音猝不及防地闯入耳中——
“……其行为已经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二条、第二百七十四条,以及第三百九十七条,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故意杀人罪、敲诈勒索罪,以及国家机关人员滥用职权罪追究其刑事责任。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一百七十二条规定,提起公诉,请依法判决!”
旁听席上静了片刻,突然响起窃窃的议论声,但凡有点常识的都知道,这几条罪名意味着什么。一旦罪名成立、数罪并罚,判处死刑立即执行是大概率。
正是因为想不明白辩方律师会用什么样的理由进行辩护,乃至做无罪辩护,这场庭审才越发有看头。
两鬓微白的审判长擡起头,推了把鼻梁上的老花镜:“就起诉书指控事实,被告人有什么话说?”
陆临渊下意识看向薛兰泽,后者嘴角微勾,幅度不明显地点了点头。虽然两人没有任何交流,连眼神的交汇都只是短短刹那间,陆临渊却奇迹般地读懂了,薛兰泽是在示意他:说你的心里话,别担心,就算天塌下来,我也能给你撑回去!
陆临渊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一字一句清晰锐利:“有!对于公诉方的指控,我全部否认!”
旁听席上一片哗然。
“……我从未在私底下联系过叶炳森,也没有凭借职权向其勒索财物,更没有故意杀人。我做的每件事都符合公安干警的纪律与操守,没有一丝一毫的违法逾矩!”
陆临渊不算高的话音在偌大的审判庭中回荡,公诉席上的程剑难以察觉地皱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