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谈判(2/2)
男人沉默片刻:“……理由?”
薛兰泽嗤笑一声:“法律援助中心将公函发到我案头,算理由吗?”
男人说:“我以为薛律师对这种免费援助的案子不感兴趣。”
“律师接案子无非两个标准,要么为钱,要么为名,”薛兰泽说,“这案子虽然没油水,影响却不小,要是能打赢,君伦的名气势必会更上一层楼。”
男人问:“要是输了呢?”
信号灯就在这时转绿,薛兰泽回过神,一脚油门窜了出去:“没打怎么知道结果?再说,我的字典里可没‘输’这个字。”
耳机对面陷入漫长的静寂,直到Tay 4S转过路口,那人才道:“这个案子……我不希望你接。”
饶是薛兰泽早有准备,也不由默然须臾:“……你牵扯进去了?”
这一回,男人答得很快:“没有。”
薛兰泽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既然如此,我接不接有关系吗?”
“……这个姓陆的手伸太长了,这次找上了叶炳森,谁知道下一个会找谁?”男人淡淡道,“我父亲的心血不能毁在他手里,也该有人教教他分寸。”
薛兰泽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指节绷起微妙的青白,然而她的语气很平稳,甚至带着些微笑意:“你说得对,世钧是你父亲的心血,不能毁在外人手里……只不过,现在里里外外都是王世钊说了算,你这个执行总裁不过是花瓶陪衬,甘心吗?”
耳机对面的呼吸声陡然一窒。
薛兰泽把握着火候,轻言细语道:“据我所知,天宏基建经手的项目都是王总主导的,怎么查也查不到你们兄弟身上,只要运作得好,未必不能抽身而出……说白了,你在王世钊的羽翼下隐忍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男人再次陷入沉默,只有节奏感极强的“哒哒”声传来,薛兰泽不用看都知道,对方是在用手指轻轻敲击桌缘。
跟男人谈判不是件轻松的事,薛兰泽只是稍微想象了下他意味深长的表情,就觉得手心发凉。但她不能让步,哪怕硬撑也得把脊梁骨挺直了,因为她身后不单单是一桩案子,更是一条坠在悬崖边上的人命。
令人窒息的安静充斥在耳机里,不知过了多久,薛兰泽听到那人低声道:“那个姓叶的……他从天宏基建带走了一样东西。”
薛兰泽倏尔擡头,瞳孔锐利凝聚。
“那东西很可能经他的手,交给了姓陆的警察,”男人说,“把它找出来,原封不动地交给我,我可以不插手。”
薛兰泽绷紧的指节慢慢松开。
她说:“成交。”
男人低笑一声:“我很期待薛律师在法庭上的表现。”说完,“咔嚓”一下挂断电话。
薛兰泽憋了许久的一口气终于长长呼出,腰板松弛的一瞬间,发现自己后心衣裳已经湿透了。她在临江路上堵了一个小时,回到律所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让她没想到的是,律所主任景伦居然没走,瞧见她回来,一脸欠揍地凑上前。
“怎么样,有进展吗?”景主任顶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眼珠却做贼似的转个不停,用分外活份的目光传递出“我八卦,我好奇”几个字样,“王珏带回来的卷宗我扫了眼,这案子可不好打。”
薛兰泽一天转悠下来,光是“不好打”三个字就听了无数遍,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要是什么案子都跟纸老虎似的一戳就破,咱们君伦也收不到这么高的费用。”
景伦被她一噎,非但不以为忤,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我就喜欢你这满眼孔方兄的语气,有你师傅当年的风范!”他顿了顿,话音一转:“不过,这个案子还是要谨慎点,毕竟上了热搜,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薛兰泽倏尔擡头:“这案子上热搜了?”
“……两个小时前上的热搜,当时就被顶到热搜榜第三位,”王珏拿着自己手机,将截图展示给薛兰泽看,“可能是怕影响不好,相关的帖子都被删了,不过热度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下去。”
王珏做事很周到,不仅给热搜截了图,连底下的网友评论也挑重要的保存下来。薛兰泽打眼扫过,发现说什么的都有:有斥责警方不干人事的,有阴谋论的,还有控诉权钱交易的……虽然也有比较理智的网友,表示在正式宣判前不能贸然定罪,但类似的声音很轻易就被淹没在长篇累牍的污言秽语中。
“都是些哗众取宠的货色,不必搭理他们,”薛兰泽懒得在不相干的人身上费心,扫过一眼就收回目光,“我让你查叶炳森的资料,有发现吗?”
王珏将外卖袋子提溜过来,往薛兰泽面前一堆,意思也很明显: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薛兰泽拗不过她,只得揭开外卖盖子,将鲜嫩的温泉蛋敲碎,细致地拌入米饭,然后连肉带饭一起送入口中。
王珏这才满意,慢条斯理道:“叶炳森是本地人,十六年前正读高二,家住江北区……当时叫西塘村。”
薛兰泽突然一愣:“西塘村?”
“西塘村”并不是一个村,十六年前,这里类似于城乡结合部,私搭乱建蔚然成风,到处都是错杂的小巷矮墙和破烂的棚户房。不过后来,这片地被世钧集团收购,重新规划发展,这才有了如今江北区高楼林立的繁华景象。
“我找了下,十六年前西塘村确实发生过一起案子,说是警方破获了一处作坊式的贩毒窝点,涉案人员都是当地住民,”王珏说,“这事当时闹得挺大,原先不想搬走的居民听说藏了毒贩,都不敢住了,拿了拆迁款就忙不叠搬家,所以世钧才能用那么低的价格把地收购下来,算是萧成钧赚到的第一桶金吧。”
她一边说,一边将装订好的资料往薛兰泽面前送,却被薛兰泽擡手挡住。
“不用了,”她低垂眼帘,淡淡地说,“我知道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