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2/2）

“你……最近好吗？”段棠梨犹犹豫豫问，问完又觉得后悔。

这是什么烂问题？见面寒暄的时候不问，等到凌晨两三点问。他要是说过得不好，长篇大论起来，还要不要回去睡觉了？

顾翊思索片刻，勾了勾唇：“还好。在港城分公司呆了几天，本来是想一切从简的，但听助理说弄得那边很慌张，就连夜过来横域了。”

很平常的口吻，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心情，不让她觉得负重。

段棠梨笑起来：“你这样的人，是很难让人觉得从简的。”

顾翊打趣：“那你还让我睡折叠床？”

段棠梨瞪他一眼：“你真是记仇。”

她怀疑让他睡这一晚折叠床，这个梗一辈子都过不去了。上一次出现这样的事情，是她在结婚登记当天下午就扔下他跑去工作。

顾翊朗声笑道：“说起来他们应该感谢你，不然我可能顺便再呆几天，搅扰得他们寝食难安。”

段棠梨指出他的逻辑漏洞：“要不是因为你到港城为我拍皇后头冠，他们连早前那几天都不用担惊受怕的。要是知道罪魁祸首是我，他们怨我还来不及呢。”

顾翊侧目看她，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你知道自己是罪魁祸首？”

段棠梨：……

她中招无语的样子太过可爱，令顾翊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发窝。

段棠梨一时不防备，没躲，让他的手掌落在自己的头顶，一阵轻柔的酥痒，从头皮顺着脊椎慢慢揉进心里。

原来心底，对他的碰触并不抗拒。

“棠梨，我是为你而来的。”顾翊收回手，语调轻缓却郑重。

打着圈子说了那么半宿，终于落到了主题里。

段棠梨下意识揪住了宽松衬衫没掖进裤腰的那一截下摆，柔软没有筋骨的，不像他挑起的话题那么尖锐。

她需要回应吗？她该怎么回应？他期待她怎么回应？

眉眼松弛下去，顾翊缓缓匀出一口气：“结果落地的一刻就见到你，感觉很幸运。”

最终他只是感慨一句，没有要她回应的意思。

段棠梨松开衣摆，心情像纸飞机高高扬起，又轻轻落地，波折却没有声息。

顾翊启声：“你呢？你过得怎么样？”

段棠梨发觉这个问题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回答，看起来简单的寒暄，回答起来都是陷阱。

深夜里互相问候彼此这样的问题，好像分手后重逢的恋人。

她试图像他那样，在轻描淡写之中夹杂对方的剪影：“还好。你不都知道吗？云和苑都是你的眼线，连梦梦姐都被你收买了。”

“最后躲到这里来观摩学习，不还是被你抓到？”她耸了耸肩，不算认真的抱怨。

顾翊笑笑说：“我明天就回故京了。”

段棠梨脸上闪过惊讶：“这么快吗？不多留两天。”

“你想我留下来？”他抓住她不算语病的纰漏。

段棠梨轻咬舌尖，懊悔自己心直口快。他反应那么机敏，这明天就回去的说法恐怕也是随口编的，他向来说话兴起而至，虚虚实实。

没得到她的回应，顾翊笑了一下，自顾自说下去：“最近有个在港城的地产项目不是很顺，花了一些功夫，前几天在港城一直处理这件事。现在有点眉目了，又该回故京。”

“港城是个很特别的地方，有自己的圈层、派别和行事逻辑。顾氏的影响力甚至能辐射到非洲，但是在港城这么近的地方有时候都会失效。听说过港城的池家吗？碰到他们的时候，事情总要麻烦一点。”

段棠梨点点头，好像表示在听他说。

顾翊继续说：“但是父亲从两年前开始就很看重这个项目，从上到下压力都很大。外人以为父亲不在集团任职了，其实他是退而不隐的。当然，这不意味着我要受制于他。至少在自己的事情上，我只听从自己的内心。”

“池家也看中那块地，港城寸土寸金，没有人会放弃这块肥肉。集团里有声音说不如合作开发，我也觉得可行，卖池家一个人情，以后在港城做事会更便利。但是父亲不同意，他正值盛年时到处都是蓝海，习惯了攻城掠地。现在是存量经济时代了，许多事变成零和博弈。”

说着说着，他自己笑了：“是不是觉得没意思？还不如做演员，每次出演不同的角色，好像体验不同的人生。”

商场上那些事，似乎说得够多了，他也腻。

“棠梨，”夜更深了，疲倦泉涌上来，顾翊嗓音沙哑了些，“如果我说，其实过得也没有那么好呢？”

没有回音，像一片落叶坠入汪洋。

顾翊想要转头去看她，忽然觉得肩头多了分量，紧接着是一阵暖香漫到鼻端。

大概是那些事确实没意思，她睡着了，倚靠在他肩头。一点戒备心都没有，明知道他不是很想睡那张折叠床。

顾翊怔了一瞬，旋即轻笑。那股疲倦感似乎退下去些许，日子也不显得那么枯燥难过。

他轻手轻脚把她抱起来，送回到房间大床上。怕她醒了，他只拧开最低限度的灯光，在昏黄幽光里看了顷刻她的容颜。

帮她拨开额际乱发时，有一刻想要亲吻那片光洁，这氛围这角度太过适合。

但最后并没有。他要对得起她这一刻的毫无戒备。

“那么，晚安，我的失落玫瑰。”顾翊的视线从她的睡颜滑过，经由床头的玻璃玫瑰画框，收回到眼底浓雾里。

灯没有全灭，他留了一丝亮度，照她梦里也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