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开我(2/2)
“……”姜港有点哭笑不得,但还是没选择在这时候点破陈予铎,装作是自己看不下去,走上前帮纪元弘调整了下被他歪七扭八扣上的扣子。
等到再出门回到监视病房门前,纪署和戚雅蕴已经走了出来。
不过离开短短几分钟,他们身边却围了很多人。有那对身穿校服、似乎等到结束直接就会去学校上课的高中生兄妹,也有几个交情甚笃的股东。
甚至不知道是出于公事往来还是私交,姜港的父母和姐姐也到了。
“纪爷爷手里还有些东西。”
现在还不到早上六点,姜漪看着一脸讶异的弟弟,简单解释了几句。
“大家现在是亲家,帮着处理点事很正常。”她放低语调,用仅限于自己和姜港能听见的音量轻声道:“纪叔叔身体也不太好,你跟予铎不在的时候,还晕过去了一小时左右。爸妈一直都在,就是先前没到医院而已。”
姜港对这些钱权方面的争斗不感兴趣,听完也只不过轻轻点头,很快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门口。
除了纪维忠实打实的亲属和一堆看似关心、实则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胸外科李主任和杜沁妍也在那里。
纪署脸色很白,说话断断续续,看上去倒真有点昏迷后刚苏醒的感觉。
“老爷子一共也没见过他俩几面。”
短短两个小时不见,他已然失去刚到医院时跟陈予铎较劲的心力,以一种更接近商量的口吻同人道:“让这两个小的也跟你们进去吧。”
尽管心里厌恶,但毕竟他带过来的孩子,身上也流淌着四分之一纪维忠的血。纪署非要让他们在这时候刷脸熟,戚雅蕴也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陈予铎没什么继续拦的立场。
他脸上戴着口罩,所有表情都被严丝合缝地遮了起来,语气冷淡地道:“换衣服的地方在前面左拐。”
纪署听罢没有反驳,于是那两个人就连连点头,跟在杜沁妍给找的一个护士身后,步履十分匆忙地走了。
看着他被几个老朋友搀扶架到一旁坐下,陈予铎下意识将视线挪到了对这副场景无动于衷的戚雅蕴身上。
她跟纪署分居十余年,早就已经没有半分夫妻情义,连对纪维忠这个公公的感情都比对他多。见面前的青年望过来,伸手轻轻用纸巾按了下湿润的眼眶,温声催道:“快进去吧。”
戚雅蕴想起结婚之初,连娘家一度都认为她应该作为两家联姻的工具,好好备孕准备以后当个养尊处优的清闲贵妇。纪维忠却说只要她想,没有人可以逼迫她离开自己热爱的工作。
如今纪维忠弥留之际,头脑都已经不太清醒的情况下,居然还惦记着将手里的股份留给她一份。
不是作为自己独子纪署的妻子,也不是作为长孙纪元弘的母亲,而是只留给作为戚雅蕴的她。
姜港并不算身在其中,以半个旁观者的身份,看着面前一向相当理智冷静的、自己最好朋友的母亲,才说了几句话就逐渐变得泣不成声。
他跟纪元弘安慰了她两句,接着就和陈予铎一起被推进监护病房,看到了躺在床上的纪维忠。
自从眼前的老人住进市中心医院,这是姜港第二次见到他。
他不知道几个小时前,陈予铎孤身进来的时候纪维忠是什么状态,只知道目前这个浑身插满管子、仿佛随时都会永远闭上眼的人。
或许都撑不起一句回光返照。
纪元弘钉死在原地不敢靠近,姜港则同样不能相信,记忆里和蔼可亲的老人,怎么就会瘦成如今这副模样。
比起迟迟无法上前的他们俩,陈予铎这个早有准备的人,明显要镇定太多太多。他快步走上去,半跪在纪维忠床前,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手。
纪维忠像是用尽浑身力气,就等着陈予铎的再次到来,声音很低地对他说道:“……你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
陈予铎提起先前对方曾经提到想看的东西,低声哄道:“婚纱相册太大太厚不好消毒,现在拿不进来。”
“但我们是真的在一起了。”他将朗桂发给自己的照片点出来,指着上面正歪过头对自己笑的姜港道:“以后我会过得很好,您不要担心。”
纪维忠眼皮很沉,似乎睁开了又似乎没有,听到这话勉强点点头,将放在陈予铎掌心的手擡起来,像是在招呼屋内另两个人也过来。
纪元弘浑浑噩噩地走上前,泪水疾速向下流,穿透口罩的束缚,啪嗒啪嗒砸在病床上人的输液管上。
“当年都是我的错。”纪维忠半辈子都在为自己当年做的这桩媒赎罪,临终也不得安宁。看着面前样貌有几分相似,但还是更像自己母亲的、两个性情截然相反的孙子,不住地道:“我对不起雅蕴,更对不起陈琦。”
他紧紧抓着陈予铎的手,恍恍惚惚地道:“我的儿子一直这样恨我,前几天才告诉我,奇迹是……他跟你妈妈一起创立的品牌。虽然她没有出资太多,最后离开的时候也不要求分红,但实打实有她的心血在里头。”
“他一直想把它留给你,你却始终不肯要。”纪维忠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很缓慢地点头:“不过交给小港也很好,你们已经是一家人了。”
姜港感受到陈予铎浑身的颤抖,蹲下来跟人肩抵着肩,可在听见他这一番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猛地擡眼。
他该说纪署是有良心还是没良心呢。
当初不由分说找上自己父母,重利相诱的时候,绝口不提为什么要闹这么一出,让所有人的心思转过八百个弯,最后都觉得他八成是疯了。
现在却又轻飘飘地说出来,还是这么一个有些‘温情’的原因。
他不知道陈予铎听完会作何感想。
但换位思考,如果身在漩涡中心的人是姜港,他只会更厌恶纪署。
对于纪维忠说的这件事,陈予铎以前就有过一些模模糊糊的猜想。
毕竟奇迹这个名字实在巧妙。
可以解释成纪署对自己第一次创业就成功的评价,也可以解释成他和陈琦将姓拼到一起浓情蜜意的见证。
只不过他从没听自己母亲提起过还跟人共同创过业,对那什么医药公司一点想法都没有。既不愿转行也无意继承,只想划清界限申明与自己无关,所以便一直没有往深里琢磨。
但现在爷爷的话,让他一直以来存在心底的侥幸彻底撕碎了。
那也承载过陈琦未来的构想。
他觉得自己不该袖手旁观,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的。
“我手里全部的股份,五分之二给你,五分之二给你妈妈。”那对套完了隔离服的双胞胎走进来,凑到纪维忠的身前喊爷爷。纪维忠闭上眼睛不看他们,兀自将叮嘱的对象换成纪元弘。
他不管两个特地被纪署支来听墙角的孩子,一字一句说得很仔细:“剩下五分之一留给予铎。我知道你们不算亲兄弟,也没什么感情。但元弘,别管他要财产,就当是爷爷求你。”
陈予铎听到他用这个字眼,忍了好久的眼泪终于决堤:“我有工作有爱人,不要这些东西,您说什么呢。”
纪维忠向来最喜欢他,这次却说什么都不肯理人,只是执拗地对着纪元弘轻喘道:“答应我。”
纪元弘鼻涕一把泪一把,拼命点头给出自己的承诺:“您放心。”
亲耳听到他说的肯定答复,纪维忠终于卸了上身一直使着的力,放在陈予铎掌心的手也骤然一沉。
再然后不过几秒钟时间,监测着他身体状况的仪器就滴滴响了起来。
李主任和杜沁妍带着护士用最快速度围上来,打着手势示意他们这些家属尽快离开,准备实施抢救。
快退到门口的时候,纪元弘看见杜沁妍在百忙之中擡起头,朝自己的方向看了很深远的一眼。
纪维忠再一次被下达病危通知。
虽然先前这对父子曾多有争执,甚至他这么快恶化到今天的地步,其中有大半都是纪署的功劳。
但活到这岁数还要看亲人离世,纪署还是生理性地受了很大刺激。
他心脏本就不好,如今熬了一个整夜身体自然吃不消,再看到那张薄薄的纸张,毫无预兆地再次昏了过去。
在旁边默默无言了半天的情妇大惊失色,着急忙慌地去拦过路的医生护士,擡担架送他去抢救室。
一家子有两个都在病房里躺着,聒噪不堪兵荒马乱中,陈予铎感觉眼前像被罩了层雾,无知无觉地被问了许久,亲手在对纪维忠放弃抢救的通知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姜港不吃不喝陪他待到晚上,陈予铎连头上蓝色的塑料帽子都没脱,静静在爷爷的遗体前站了很长时间。
太平间温度偏低,他们不能一直在里面待下去。出门后姜港看着陈予铎极其低迷的状态自己也不舒服,擡手摘掉他发上歪七扭八的帽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聊作劝解和安慰。
但是还没等姜港说出声,陈予铎就一把将他圈在怀里,力道是拥抱间从未有过的大,简直像是想把他勒进血肉,最好能让两个人合二为一。
姜港清楚他心里难过,所以虽然有些喘不过气,也依然没有抗拒这个怀抱,反而伸出手在对方后背上轻轻捋了捋,安抚的意味很明显。
陈予铎没有再哭,只是将头埋进他的颈窝一直不肯擡起来,嘴唇贴在姜港的脖子上,带着那一小块滚烫的温度,低声哀道:“别离开我。”
“我会好好考虑以后工作安排,从自身利益出发,不胡乱跟着你的脚步走。”他一遍遍叫着对方的名字:“小港,不要和我离婚,不要这么快就把我推到一边,至少别是现在。”
姜港在人背后滑动的手指一顿,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
但很快他就想起来了。
现在纪维忠已经去世,姜漪也完全将奇迹捏到了自己手里。
他们最初走入婚姻,在双方家长面前演戏时为着的目标均已达成。
如果有谁这时候想分道扬镳。
另一个人再也没有合适的拒绝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