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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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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却响起一声虎啸,大地似乎都因此而震动,四周大树上的叶子疯狂颤抖,落进厉风之中。

岁雪的心砰砰直跳,回头一看,是一只心印力量具象化的虎。

它的身体十分透明,给人一种并不真实,极易破碎的感觉,说明她主人境界应该不会超过凝虚。

老虎飞身跃起,几个猛扑就追上了岁雪,却不急着攻击她,而是绕着她慢慢踱步,以凶猛的杀气和目空一切的傲慢将她围困。

绮云从树林之中走了出来,双手抱臂看着她,得意道:“还好我顺手在你身上留了只追踪蛛,不然这次还真让你跑掉了。乖乖过来跟我走,别逼我动手弄伤了你。”

岁雪的目光从老虎身上收回,看向绮云:“你们是不是想用我来威胁谢谋?”

绮云大大方方承认道:“除此之外,你也没有别的用处。”

岁雪眸中流露出一丝悲哀的神色:“你们会失望的,如果被抓的是他的青梅白意宁,你们或许还有几分机会。”

绮云走上前来,看穿她心思一般笑了声:“若是没有听说谢谋为了你和白意宁翻脸,当着她的面剁下了她金兰的一只手,我兴许还真的会被你忽悠过去。”

岁雪唇角弯起一抹浅笑,眸光安静,轻声说:“你们真的很好骗,看人不动脑子就算了,连眼睛也不用。”

绮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对面的人笑意不明,无声无息就换了气质。

她只当这个修行多年依旧是引气的平庸弱小之人是在装腔作势,伸手就要上来拽她胳膊,恶狠狠道:“别跟我浪费时间,走。”

岁雪觉得差不多了,垂在袖中的手松开五指,构成心印老虎的灵力如同被搅动的水流一般动荡起来,虚影骤然消散,化作白色光点纷飞。

反噬汹涌袭来,剧痛从胸口迅速传遍四肢百骸,绮云心脏似乎被长钉贯穿,猛地吐出一口血来,手脚的力道陡然卸尽,摔倒在地上。

趁着这片刻的变故,岁雪拔腿就往林间狂奔。

异生之人心印力量的具象化之物比同境界修行者的术法强大许多,但如果被人击溃,自己也会受到重创,所以除非对自己的心印力量很自信,或者对手完全是被自己碾压的存在,他们不会也不敢轻易使用心印力量。

天生的缺陷会在危难之时轻易带来绝望。岁雪忍不住想,如果时初的灵脉与正常人一样,即便只是引气,她也有把握杀了绮云。

绮云趴在地上运转灵力调息,再次怀疑线人给的画像是不是错了,眼前这人到底是不是时初。

她刚才明明没看见时初动手,心印虎到底是被什么术法打散的?

或者说这附近是不是还藏了其他人。

绮云警惕打量四周,见了鬼了,任何人使用术法都靠瞬间调用灵力,必然会产生灵力爆发,而这个人出手却悄无声息,就像是在使用慢慢积攒了许久的东西。

想到时初弱于常人的灵脉,绮云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猜测,突然就明白了,手背擦去嘴角的血,翻身而起,朝着已经快要消失在林中的身影追了上去。

“站着!前面是风渊,你掉下去必死无疑,倒不如跟我走,兴许还有一条活路。”

在深不见底的裂缝之前,岁雪刹住了脚步。

它横亘在山林之间,因为太宽太长而一时无法绕行,呜咽的风声穿过缭绕的黑色煞气传到地面,给人一种地心深处藏有恶鬼的错觉。

岁雪回头看见绮云瞬形追来,耳畔传来了什么东西摩擦着满地花叶的沙沙声,她垂眸一看,两条青蛇爬出草丛,缠向她的脚踝。

岁雪没有犹豫,跳下了风渊。

青蛇追着她飞扑而去,掉入漆黑的裂缝之中,呜咽的风声骤然发出低沉的吼叫,无数支风箭从深渊底下直直飞出,一小片血雾飞洒在煞气弥漫的空间之中。

绮云不敢靠得太近,探出脑袋往风渊底下张望,这片危险幽深的裂隙如猛兽大张的嘴巴,岁雪的身影已被完全吞咽。

绮云气恼的跺了跺脚,仍觉得不甘心,在边上等了半天,直到自己也意识到岁雪可能活着爬上来的这个愿望十分荒谬,才气鼓鼓地走了。

影族的战士与谢家的修行者们在船上打斗时,无可避免破坏了船舷,一片薄而坚硬的铁片被岁雪抓进袖中,此刻在石壁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凹槽。

碎石与泥土飞溅在岁雪的脸上,让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在心跳加速中清晰感受到自己在黑暗中不住地滑落。

风箭擦身而过,将衣裙割得破烂不堪,身上一道道红痕重叠交织,连成一张血色流动的蛛网,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碎裂的瓷娃娃。

岁雪死死地抓着铁片的一端,鲜血顺着指缝往下流,慢慢将她整只手掌都染红。

铁片并没能如她所愿卡进石壁,只不过稍稍减缓了她下坠的速度,从裂缝底部生出的龙卷风暴越来越近,如巡逻领地的猛兽在无规律地四处移动,只等着猎物掉入其中,将它撕碎。

岁雪不想死,即便是在神兵考验这种地方经历一次虚假的死亡也不愿。

可是她此刻束手无策,正如别人眼里的她一样弱小无用,没有救自己的办法,也不会再有慢慢积蓄灵力的时间。

岁雪突然就想起时初的记忆,小时候曾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看着家中的弟弟在师长耐心的教导之下练习术法,骄傲自信的接受应得的夸赞,生出一丝丝纠缠在心中的羡慕,困扰她无数个日夜。

无可奈何的羡慕,真是悲哀。

船只相继靠岸,沈纾星带着人下船时,预料之中的攻击就出现了。

覆盖在河滩的大型阵法骤然亮起,猩红的阵光映照在脸上,让杀阵内外的人都生出几分骇人的凶煞之气。

阵中的杀气一点点摧毁修行者们的灵力防护,塞满其中的咒术万箭齐发般射出。

谢星双手掐决,试着感应阵眼所在,以求破阵之法,却见沈纾星一剑聚来阵外苍茫云气,剑光如耀眼天光泄出云隙,好似流光瀑布般华美震撼。

剑宗-决浮云。

猩红的杀阵四分五裂,沈纾星以一往无前的剑招强势破阵而出,激荡开的气浪冲撞得影族战士的胸口又闷又疼,不受控制地往后倒飞出去。

云山雾海之中,一把冷白的剑划开眼前迷障,带出对面脖颈上一片血花飞洒,不给对手留下任何适应或反击的机会。

沈纾星持剑在前,带着人往琼林岛深处走。

岛上灵力具象的术法冲撞不歇,屋宇草木倾倒一片,各流派的奇能异术召出的风火雷电虚影幻象交织纠缠,试图将彼此粉碎。

尸首横陈,流出浑浊的血水,淌过沈纾星脚下。

沈纾星垂眸抖落剑上的血珠,雪色亮光一闪而过,瞥见倒映在剑刃上面的那张冷漠倨傲的脸,陌生又熟悉。

他想到了幻世星海中的自己。

每个进了幻世星海的人都会变成自己最想成为的那个人,譬如权力至高无上的四国帝王之一,倾城倾国的绝世美人苏锦,东毓那位富可敌国的朱姓商贾,站在修行尽头的某位无上者等等。

只有沈纾星变成了他自己。

一个无法无天,戾气横生的怪物。

他任由本该被压抑的恶念将自己完全占据,不再去介意这股恶念到底是来自戡灵,还是自己,只管持剑将整个世界毁去,心中快意翻涌。

这就是他想要的痛痛快快共沉沦的报复,至高无上的力量,毫无疑问的剑术第一。

晚回来一步的绮云恰好撞见沈纾星于同族战士的尸首间收了手中剑,转身朝她投来冷倦的一督。

血水将他脚下的泥土浸出暗红一片,如同他身后背负着的红得恐怖的晚霞。

绮云心中涌出悲痛,但不多,此刻最先想的是要做些什么才能自保。逃跑肯定无用,她的速度不会比寒枝更快。

“我投……”她如临大敌,往后退了两步,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

沈纾星记得是她带走了时初,问:“她现在何处?”

绮云心说完了。

“死、死了。”她结结巴巴开口,“但先说清楚不是我杀的啊,我只是接到任务要把她带回琼林岛,我没想过要杀她,是她自己要逃的,本事还挺大,竟然逃到了越州那边。她不肯跟我走,跳下了风渊。”

沈纾星听着这个消息,想起了留在风渊里的东西,微眯了下眼。

绮云能感觉到沈纾星周身灵力平顺,并未添一分意料之中的杀意,一时间想起了时初说的那句“你们会失望的”,紧绷的神经竟骤然一松。

“我可以走了吗?”绮云犹豫着问。

“可以。”沈纾星擡手指着她,一道毒咒飞入她的眉心,“你是绮云?影族祭司的女儿?”

绮云躲闪不及,直接懵了。

她点点头,又猛然甩脑袋:“不是不是你认错了。”

不能因为她抓了时初,他谢谋就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抓她去威胁她爹吧!

一些清理战场的修行者往这边赶了过来。

沈纾星有了答案,转身往他们身边走,留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是什么要命的咒术,我要找你时,它会让你知道。”

一股冰寒的剑气从脚下横扫而过,竟把肆虐的风暴镇压了下去。

满地白骨硌得岁雪腰背生疼,岁雪翻身坐起,咬牙拔出一截扎进胳膊的碎骨,环顾四周。

脚下明明灭灭的灵丝光芒十分微弱,无法将风渊底部的黑暗驱散半分,方才还狂暴肆虐的龙卷风暴已缩小成巴掌大小,退至角落,发出低低的呜咽。

阵法和风暴都被一股力量镇压了下来。

岁雪对这股冰寒的力量记忆犹新,却又觉得不可能。

“谢谢你救了我。”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寸黑暗,并没有找出可能隐藏在其中的人影,轻声问,“你是谁?”

“别找了,我只是一个剑灵,你看不见我。”

一道清冽的女声响起,如山间淙淙流动的清泉,不染尘埃,干净清冷,却并不会让人觉得冷漠。

它流淌过岁雪的脑海,岁雪惊觉这个声音是在与她的意识交流。

她轻声问:“你是寒枝的剑灵?”

寒枝有些意外。

它重新上下打量岁雪,引气境的修行者不可能有本事看出它是谁,那就只剩一个可能了。

“你和谢谋很熟?”它问。

岁雪直言道:“我是他的妻子,时初。”

“松州时家?那倒并非不可能。”寒枝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谢谋怎么没在附近?”

岁雪情绪低落:“影族来犯,他这次率了一千修行者去琼林岛战三千影族战士,影族想抓了我威胁他,我一路逃命一路被追赶,情急之下跳下了风渊,他还不知道呢。”

寒枝沉默了一会,接着问:“他这些年如何?”

岁雪垂眸去看流血不止的手臂,右手将那个血窟窿捂住,试着运转治愈咒术,听见寒枝这样问,立刻如数家珍。

“他现在是很厉害的人,今年刚过完二十二岁生辰,就到了耀世初期,离父亲只差一个小境界了。他还毁去了青木护州大阵,替谢家拿下了青木。这一次肯定也能全歼影族。同龄人之中,他是数一数二的佼佼者。”

寒枝对这些并不感兴趣,重新问:“我是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谢问京有没有亏待他,他的处境是否艰难,你嫁给他是不是出于喜欢。”

岁雪方才极亮的眸子突然黯淡下去,两个字说得磕磕绊绊,苦恼又怨恨:“不好。”

寒枝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发出声音,安静得如同已经离开了这里。

岁雪尝试了几次也无法调用灵力,索性收回了手。

伤势太重,现在需要的,是平心静气的休息。

在一片寂静之中,岁雪主动开口问:“你为什么不在剑中,而是在风渊?缺少剑灵的寒枝应该不能再算是神兵了。”

寒枝看在她是谢谋妻子的份上回答了她:“谢谋的母亲,叶夫人,曾把他推下风渊,瞧见你身下的阵法了么,这叫枯骨阵,若是没有我将他从阵中杀门里替换出来,他早成了这里的一具白骨。”

岁雪惊讶得捂住了嘴巴。

她早已熟悉如何向不同的人争取信任或同情,此刻垂下脑袋,语气困惑又恼怒:“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谢谋是她的亲生儿子!”

寒枝沉默地看着她。

看起来温顺甚至胆怯的女子似乎憋了一股很大的火气,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发,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质问道:“他们凭什么这样对他?”

寒枝终于开口:“谢问京和叶夫人是少年夫妻,后来背弃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娶了谢星的母亲江氏。谢谋八岁那年,谢问京去了一趟凝州,叶夫人就在那时杀了江氏,带着谢家两个孩子去了越州,把谢星卖去了勾栏,将谢谋推下了风渊。”

谢谋曾经是谢问京最宠爱的孩子。

他的修行天赋很高,剑术学得又快又好,被谢问京寄予了厚望,三州权印原本毫无疑问是要留给他的东西,寒枝也是谢问京想方设法找来送给他的生辰贺礼。

寒枝陷入回忆,喃喃道:“叶夫人毁了他。”

她想让谢问京变成孤家寡人,活着痛苦一辈子,可是谢谋活了下来,痛苦就落到了他的身上。

岁雪这才知道,原来谢谋和时初一样。

至亲之人斟酌着他的价值,计划着他的死路,将他本该拥有的东西完全剥夺,包括自由。

想要挣脱,多少都得带上几分破釜沉舟的意思。

这样说也不对,谢谋比时初更可怜,因为他曾得到过毫无保留的偏爱。

她自己又好得到哪里去呢?

囚于困境,孤立无援,会因为强者的一个眼神而担惊受怕夜不能寐。不到最后一刻,不可能知道所有深思熟虑的决定、小心积攒的成果究竟是不是徒劳。

岁雪安静下来,问:“我要做什么才能帮他?”

寒枝坦言:“你实力不够。”

岁雪并不懊恼,即便依旧是轻声细语,声音却因为真挚而有力量:“我把你带出去给他,算不算帮忙?他的手里该有神兵。”

“带我出去?”寒枝觉得她无知无畏,有一种令人忍俊不禁的可爱,“你不是剑灵,连进入死门将我替换出来的资格都没有。”

岁雪露出一丝苦恼的神色:“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寒枝说:“如果你修道生,境界又在不朽境之上,就能毁去枯骨阵。”

岁雪想了想,说:“如果我可以抢夺枯骨阵的灵力,破坏灵丝的走向构造,也一样能毁了它。”

寒枝愣了下:“有这样的术法?”

岁雪眨了下眼,笑着说:“等我休息好了,你就能看到。”

这里没有人打扰她积蓄灵力,使用逆灵也不会被打断,枯骨阵和风暴都被寒枝压制着,暂时不会带来危险,她觉得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寒枝认真想了一下这个办法的可能性,提醒说:“你可以试试,但以你的境界强行反控一个释放不朽境力量的阵法,就好比妄图反控一个不朽境者体内的灵力,最可能的结果是造成你自己灵力紊乱,灵脉寸断,你也必死无疑。”

“没有关系。”岁雪微微笑着。

因为这干脆果断的一句没有关系,寒枝对岁雪多了几分好感。

它看着在它的庇护之下安心闭眼调息的女子,竟有一瞬坚信谢谋的不幸不会再持续很久。

谢谋,你以为自己等不到的人,这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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