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已灰木 (十四)(2/2)
往生刀想杀了她。
但她和往生刀无冤无仇,为何要对她赶尽杀绝?
此事发生在问天阁中,事关仙门清誉,势必不可能是问天阁自导自演,只能是由旁人插手。
而天底下能控制白阔为自己办事,又能命令李阅川加以遮掩的人唯有一个,那就是苍生道心的真正主人,也就是楚国的皇帝。
楚帝是一具空壳,那么真正的操盘手不必多想。
唯有国师易行舟。
易渡桥拂袖,狂风暂时将那些修士的目光阻了一阻。
她终于意识到那“天威”究竟意味着什么,在毫不遮掩的往生刀上,她感受到了同样的压迫感。
往生刀刀铭“诛邪”。
“我不过是用山核侵入了白阔的神识,夜夜告诉他易渡桥乃是鬼修之首,如今又手握断月山庄,实属天下第一邪祟而已。”
在与李阅川交谈的最后,易行舟道,“白阔以身饲剑,此事便也‘凑巧’地让往生刀知道了。虽是凶刀,可毕竟是老祖宗的东西,杀伐不过也是为了诛邪除恶,你说若是它看见以邪祟为名的姐姐,会如何做?”
宿火峰上山崩一样落下了细碎的石块,在大地的震颤停息几分后,一只脑袋从藏身之处中探了出来。
祁飞白扑了把身上的土,他的凡人身躯爬了大半座山后便依稀有了不支之态,张嘴吐出口混着灰的唾沫,愣了一会才道:“这是打起来了?”
回应他的是荀洛,那声音从脑中响起:“此次愁杀人下定了决心要杀易渡桥,没人救得了她。”
紧接着,祁飞白的后脑勺像被针刺了一下,“快往上走,一会她死了好去偷东西——坐收渔翁之利。”
祁飞白听了这话不想往上爬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没人注意到在漫天的狂风里,一道凡人身影悄然融入了战局。
易渡桥再一拂袖,混着森森鬼气的狂风又卷走了打来的剑气。她向后疾退几步,胸口发闷,猛然呕出口血。
她这会可算是知道崔漱冰是个什么滋味了,能在此等攻击下撑过那么久,可见修界中丹修不能打的传言实在是瞎话。
不过易渡桥不太担心自己的安危,她这副躯壳本就是后天修成的,随时都能金蝉脱壳藏回断月崖——就是可惜了她好不容易修出来的两套周天。
新一轮的攻击不待她喘息便再次袭来,易渡桥这回的反击明显减弱,再加上往生刀还逮个空子便来捣乱,就算她躲得再快,躲过了致命伤,身上却也难免留下几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易渡桥忍下周身剧痛,眼见往生刀又不依不饶地要砍过来,连庭芜杵都要追着她锤,登时决定不管了,先保下神识再说。
然而在她志在必得地抽离神识后,未曾全然露出的笑意却僵在了脸上。
护山大阵被篡改了几笔,无论是神识还是灵力都穿不透那层轻纱似的屏障。
她的神识回不去断月崖了。
与此同时,一股陌生的疼痛从她的四肢百骸中汹涌而出,灼烧着易渡桥的每寸筋骨经脉。
与刀剑加身的□□之痛不同,那更像是撕裂魂魄的彻骨疼痛,从整个内府开始烧起,易渡桥毫不质疑,它就是想从内将她的神魂生生车裂。
神识在断月崖上匆匆一过,易渡桥看见了断月崖上燃起的火光。
有人在放火烧山。
易渡桥终于从紧抿的唇齿间漏出来了声惨叫。
惨叫隐约传来,易行舟虚握的手指痉挛似的一缩。
他借着李阅川的眼睛朝战局望去,易渡桥狼狈地往旁一滚,深有丈许的刀痕险而又险地擦着她的裙摆而过,砍断了截布料,露出来底下遍布伤痕的小腿。
易渡桥骤然擡眼,与易行舟远远对望了一息。
山鬼依山而活,放火烧山就和直接烧她的神魂没什么两样。
明了这一点的人不多,而窥视了她多年的易行舟没理由不知道。
易渡桥的神色淡淡,看不出什么。身旁的松树被拦腰斩断,易渡桥向后疾退,脊背撞在山石之上,胡乱地抓了两把,逐渐变得半透明的手指几乎缠不上灵线。
穷途末路。
就在这时,剑冢中央的一柄长剑被徐青翰拔了出来。
他刚才的话音还在白莫生的耳畔回荡:“白师叔,我前半生多有错事,却因我愚钝,如今也没觉得有什么后悔。唯有对易渡桥心怀愧疚,如今更怀倾慕仰望,故而不愿再做后悔之事,只愿问心无愧。”
顿了一会,随着银器落地的声响传来,徐青翰继续说道,“若是重来,师叔不会再炼山核了罢。……那么若是我能重来,我也不会轻信于人,断送了她的性命。”
许是将最不堪的一面展露人前,徐青翰的目光难得移开几分,不愿意去看白莫生的反应。只见他脸上一道狰狞伤疤,随着唇瓣张合的幅度而动,“我因心魔毁去容貌,落至金丹,也属我活该。只是她如今身在险境,我一介金丹剑修却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
说到这,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若他还是化神……
徐青翰想,若他还是化神剑修,想必心高气傲得很,又如何会甘心来剑冢走一遭。
还是命数。
“此间种种,唯有一颗心一条命还能勉作补偿。”
一口气说完,徐青翰缓了片刻,却听白莫生道:“去拿吧。”
在听他说话的某一瞬间,白莫生想了什么不得而知。他只是摆了摆手,一座坟头周遭的禁制刹那消解,露出里边藏着的碧绿长剑。
徐青翰拔剑而出,只觉心神一颤。
霎时他周身戾气冲天,剑冢不安地在剑光之中发着抖,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东西。
不退剑自行出鞘,无命自鸣。
那剑随之相和,浮至不退剑侧。
徐青翰看清了柄上刻着的剑铭。
剑铭杨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