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2/2)
杨泠狐疑问,“昨夜有鸟兽声?我怎么没听见?”但她更奇怪的是,傅琴方才还像闹脾气的样子,这会怎么突然又好了。
以她对他的了解,他闹脾气,可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好的。
“你自然听不见,你就睡旁边,一睡着天上打雷都吵不醒你。”傅琴笑一下,软声说完,像是怕杨泠追问他,她何时睡在他旁边,忙催促起来,“快回去吧,我肚子饿了,今日咱们家里有什么好吃的?”
“那要问乌尼。”杨泠转身,“我宫里的一应日常都是她在打理。”她想起什么,忙回头看吉布哈,“吉布哈,该回去了。”
吉布哈张口发呆,站在那直直点头,而后怔怔走出医馆的门,看杨泠果真与中原的王子一同上了马车离开,他呆立许久,最后失魂落魄走回去。
他没听错,羊和这位中原皇子,他们不仅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们还共卧一榻。
杨泠与傅琴一同上了马车,重雪便自觉与车夫坐在外边。
二人一进马车,傅琴脸色就阴沉下来,他神情冷漠坐进车里,丝毫不像方才在外面那样搭理杨泠。
杨泠不曾察觉,她将手中的药包拎起来,递给傅琴,主动同他说话,“这是你今晚喝的药,我给你抓了几日的量来。”
她的手伸在空中半天,傅琴视而不见,也不出声,只冷着脸坐在那儿目视前方,好似这个车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自己,杨泠觉得奇怪,收回手,“你又怎么了?”
方才不都好好的了。
傅琴索性闭上眼,继续自顾自坐自己的车,杨泠见此,也不再自讨没趣,便抱着药包坐回位置。
马车到了行宫,杨泠先跳下来,为显礼貌,转身伸手递给傅琴,想扶他下车,谁知傅琴看也不看,按着重雪的手臂下来,径直走掉。
怎么了这是?简直莫名其妙。
杨泠目光跟过去,看傅琴头也不回地进入行宫,重雪看杨泠一眼,默默叹口气,“药给我吧。”
杨泠用力呼出一气,把药递过去,不再理会傅琴那边。
午休后,杨泠又出门去忙,傅琴却再也没出行宫。
直至夜幕降临,杨泠回来,看到乌尼神情为难地站在廊下,她疑惑上前,“怎么了?”
“必阁赤,中原的王子,今日一回来,便将您的衣袍扔到了庭外,而后一整日都没吃东西。”乌尼道,“我命人将衣袍捡回来,并将午饭送过去,他全都退了回来,刚刚我又送了晚饭进去,又被退了回来。”
“不管他。”杨泠淡声,她擡眼看一下傅琴住的方向,转身回自己的屋里。
傅琴在屋里闷了半日,心中气得不行,重雪却不敢疏忽,他盯着傅琴将药丸吃下,这才松口气,
“郎君,那北胡蛮汉,实在多情,在医馆里同杨泠那般亲近,你别和他真计较,省得气坏自个身子。”
傅琴拽紧手却恼道,“谁知道杨泠这三年间究竟有没有外室?若叫我知道,她真的与旁人如何...”
他气得眼眶湿润,又说不出下文,重雪等了一会,才听傅琴吩咐,“今晚去熬我的药,从她屋前路过。”
杨泠刚回行宫里没一会,又被人喊去行宫,可汗病情有了状况,很是不妙。
可汗近来时病时好,杨泠常会这样,突然就被喊进宫中为可汗诊病。
直至忙到夜深,杨泠才疲倦地回来,乌尼又站在长廊下,面色为难看着她。
“怎么了?”杨泠拢一下身上的厚衣袍,让乌尼提着灯走在一侧照路,听乌尼说起,
“皇子到现在都没吃东西,听说他是每日要喝药的人,方才皇子的人命我将药煮了三回,送过去皇子都不肯喝,必阁赤,可是奴做错了什么?”
乌尼一脸惶恐,紧张问着杨泠,杨泠心头忽冒出一股无名火,他究竟是怎么了?可知他如此,下人会如何惶恐?
“无妨,你再去煎药给我,我亲自给皇子送过去。”
乌尼忙高兴地应下,杨泠则回屋里洗漱去。
北胡的雪夜寒冷,杨泠忙完一切出来,被这股冷风吹得神思恍惚,她的思绪一下回到很久以前。
乌尼早煎好药,见杨泠迟迟不出屋子,便做主先将药送去傅琴屋里,谁知傅琴竟当着她的面,将药全部倒了。
“他竟如此?”杨泠眉头一皱,火气再次冒出来,转身就朝傅琴屋里走去。
她一路穿过长廊,看傅琴的屋门敞开着,看来他倒也在等她来,杨泠阴沉着脸走进傅琴屋里,直直坐在傅琴面前,压着火气问,“为何不喝药?”
“我不想喝。”傅琴冷淡回应。
听着傅琴这话,杨泠眼神微冷,傅琴果然是故意的,她慢慢道,“殿下可能是忘了,自个身子病弱。”
“不要你管。”傅琴被杨泠一日冷待,心中很是不快,他说完这话,当着杨泠的面,一下端起新送来的药,再次飞快地就泼向窗外。
汤药似飞出去的箭,在空中划出一条弧度,全被甩了出去。
杨泠眯起眼,依旧好脾气地,“殿下怕药苦,我这就让人送些蜜饯过来。”
“随你送什么。”傅琴气呼呼的,将空碗放下,“你不是要陪着你那宝格楚王子?还是医馆里那个郎君?来我这管这些做什么?我的事,与你无关。”
杨泠耐着性子,冷笑一下,“殿下的事,确实与我无关,可殿下是王都的客人,殿下在王都这有个万一,要担责的是可汗,我身为王都臣子,不能不多劝一二。”
她说完,突然提起声量喝道,“来人,再端一碗药进来。”
见杨泠骤然如此喝声冷硬,竟不肯哄他一句半句,傅琴也犟起脾气,红起眼眶硬声,“你即便叫下人端海碗的药来,我也不喝。”
“那就让她们擡更大的缸来。”杨泠忽动怒,她就坐在那,眼睛看着傅琴,背对门口,大声命令门外的奴婢,
“去,给殿下煮一缸的药来,今日就在这儿,让殿下一碗一碗,将药倒个痛快,殿下倒完一缸,还有第二缸,第三缸,殿下还倒不够,臣便坐在这儿,陪殿下倒上一晚的药,看殿下何时累了,肯好好喝药。”
“杨泠,你!”傅琴刚开口,眼眶就盈起泪水,她竟大声对他说话,她竟这样对他!
杨泠依旧面无表情问,“殿下还要喝药吗?”
“你去端来给我,我就喝。”傅琴负气,才说一句,杨泠起身就走向门外,乌尼将早就准备好的药汤递给杨泠,杨泠接过,返身回屋,放在傅琴桌边,“殿下,好好歇息吧。”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傅琴瞪着双眼看杨泠离开,他看了一会,才唤重雪,重雪低着头慢慢走进来,“郎君,杨泠变了。”
“她是变了,从前无论我如何使性子,她都迁就着,如今,她再不疼我了。”傅琴心头又酸又痛,他眼眶湿润,硬忍着不掉眼泪,
“以前她绝不会如此待我。”他端起药,本可以不喝,可他生气,偏一口一口慢慢喝下去。
门外乌尼匆匆进来,将一叠杨泠吩咐的蜜饯放在傅琴面前,转身退出去。
傅琴眼里的泪水更多了。
回去自己屋里后,杨泠要入睡前,问乌尼,“皇子那边如何?”
乌尼道,“皇子喝药了,可皇子哭了。”
杨泠愣在那儿,傅琴哭了?怎么回事?
她不就大了点声说话?
实际她也并未将傅琴如何,喝药是为他好,他从前不是在吃药一事上,向来乖顺至极?
怎么就哭了?
杨泠面色沉下脸,又问,“那饭呢?皇子也没吃?”
乌尼摇摇头,杨泠头疼地擡起手按在额头上,她看向窗外的夜色,如此寒冷的夜,他病体缠绵,不吃东西,如何好受?
傅琴究竟怎么了?
今早看他不还是好好的?
杨泠只觉心口有些烦躁,他怎么了,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他既不喝药,就随他难受去好了,杨泠挥退乌尼,冷面将灯吹灭,翻身躺下。
可她一闭上眼,就是傅琴哭了的模样。
他哭了,他怎么会哭了?他怎么能哭了!
他从前那样对她,他心气那般傲的人,这样的人,怎么敢因她而哭了!
杨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她知道自己不该再因傅琴牵动心神,可得知傅琴哭的那一刻,她眼前浮起的,是那年那月,她第一次见到他哭的场景。
她见过傅琴流泪的模样。
那一日她立在山腰,看上方山洞口站着的他,正不敢相信地看着她出现,他刚开口道一声,“杨泠”,就突然哽咽红了眼眶,转身走进山洞里。
那时她追了过去,分明看见他,双手紧紧拽着衣裳,极力克制自己,默默流泪不语。
对杨泠连月的担忧,重逢时那一刻的喜极而泣,化作他无声的泪珠,杨泠心都要碎了。
当年的傅琴,无声落泪的模样,如此反复地,从杨泠早已久远的记忆里,重新走了出来,这一刻异常地清晰,叫她无法再安睡。
过去久远的记忆突如其来击中了她,杨泠深吸口气,她闭了闭眼,又重重地呼出来。
杨泠用力呼出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重新起身,穿戴好衣裳,喊来乌尼吩咐下去,“煮新的晚饭端去皇子那。”
乌尼应是退下。
傅琴一天没吃饭,重雪担忧不已,小声道,“郎君,吃一点歇下吧。”
傅琴却恨声,“我偏不吃,也不睡,我看她如何能安心歇下。”
“杨泠她现在,分明不在意咱们了,咱们也不要再为她伤了自个才是。”重雪接话劝着傅琴,谁知他话音刚落,屋外响起杨泠的声音,“问一下皇子睡了没。”
乌尼擡手敲门。
是杨泠,杨泠来了!
傅琴猛地擡起头,脸上是惊喜之色,他就知道,杨泠不会对他漠不关心的。
傅琴一时紧张起来,看乌尼把门轻轻推开。
果真,杨泠带着热气腾腾的晚饭进来,她双手拢袖,缓缓走进傅琴的屋子,沉声道,“殿下上次不是想请小臣喝一杯茶?臣深夜冒昧,不知现在,还有没有茶喝?”
傅琴见到杨泠出现,眼眶再次红起,眼尾鼻头更染开薄薄的红晕,显见是刚哭完。
杨泠淡淡笑一下,站在那儿等傅琴回答,谁知傅琴心里还在负气着,一时不肯回答杨泠。
杨泠看乌尼把饭菜摆上,等了片刻,也没耐心再等傅琴答话,转身就要走,“既然殿下这儿无茶,小臣便先回...”
“有茶。”眼见杨泠真的要走,傅琴一下急了,他话里还含着鼻音,小声地说着,“我有茶。”
说完,他起身去木箱里,有些手忙脚乱地拿出瓷瓶和茶叶,杨泠见此,又缓缓走到桌边,拉出一张椅子坐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