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2/2）
为给父亲下葬，她收了牛牛哥从铁家婶子处偷来的钱，即便料到事情会很麻烦，仍旧是收了。
莫非借着那些钱的名头，铁家婶子真的要逼着她与牛牛哥成亲？
仿佛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身后逼近，范昕回眸看去，瞧见与那日一样的场景，高挺矫健的黑骏马扬蹄飞跃而来，马上之人手执长刀利刃，一袭猩红的披风在风中猎猎翻动……
范昕猛然闭上眼睛，紧紧拧着眉头。
可是，那张阴冷俊美的脸却已在一瞬间刻在她眼中，尽管她闭上眼，也能瞧见他模样的残影。
是他率军杀进简阳村的！
是他将简阳村变作如今破败萧索的模样！
没错！是他！他果然是个恶人！
*
范昕站在自家小院里，扫一眼烂得不成样子的篱笆墙，视线转个圈，落在门窗破损严重的烂瓦房上。
虽然值此乱世之秋，陈礼旧俗早已名存实亡，她仍旧打算留在简阳村为父亲守孝三年，留下的第一件事，便是重新修葺这间她与父亲住过的院子。
猴儿偷上城里买回许多吃食，高高举着的手里提溜着，大老远就喊起来，声音十分欢快。
听着有吃的，范昕立即迎上去，眼巴巴地望着猴儿偷手里，犯馋的模样像极了饿肚子的小玉鼠。
顾兰归打算将房里的一张小桌搬进院子里当饭桌，屋子里还没来得及打扫，灰尘太多，不方便吃饭。
猴儿偷见状，脸色一变，将手上的吃的全用腕子挂着，担忧地跑过去帮着使力气，“哎呀，顾公子，你有什么事，叫我来就是，当心你的……”身子。
他的话没说完，被顾兰归一个眼神止住。
猴儿偷撇撇嘴，当哑巴太憋得慌，可是，谁叫他答应过顾公子，绝不让人知晓顾公子的病情，就连对君上也得瞒着。
小桌落地，范昕便迫不及待地拧条半湿的帕子上前擦拭。
猴儿偷将吃食放在干净了的桌面上，又跑去屋里将席簟卷了抱出来，铺在小桌旁。
范昕手里的帕子拭着席簟，眼睛却瞧着桌上的吃的。
那是什么？好不好吃？
顾兰归瞧着她的模样，不禁失笑，笑过之后，他像是觉察出哪里不对劲，脸色又僵了一僵。
眼见范昕拭干净一块席簟，他便将帕子接过去，接着擦拭另两块。
范昕看着他动作，心思却都在吃食上，但不好意思自己先享用。
顾兰归弯着腰，侧脸，仰起头看她，笑着让她去洗洗手上的灰尘。
范昕恍然醒神，点点头，噔噔跑去水井旁，用猴儿偷打上来的清洌井水洗手。
洗过之后，举着两只湿淋淋的白皙纤手，范昕快步走回小桌旁。
正好，席簟上残留的水气已被风干，她乖乖坐下。
猴儿偷慢她些许，顾兰归最后坐下。猴儿偷笑着说他在城里的见闻，拆开包着吃食的油纸包。
“……城里已有人在说，江东抢走祥瑞的事，西北确有退兵、另战江东之意，哈哈哈哈，这回，江东可就麻烦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扯下一只烧鸭腿，朝顾兰归递去。
“顾公子，你吃。”
顾兰归没有接，看一眼他面前的筷子，无奈一笑，又偏头看向范昕。
她不是早就馋了，为何不动筷？
范昕茫然地低头，看着摊开的白嫩掌心，一些朦朦胧胧的记忆在脑海中闪过。
她也曾这样乖乖坐在桌边，等着……等着什么？
范昕拧着眉头，细细地想，心头飘过一个荒唐的猜想。
她竟在等着被谁投喂么？
烧鸭腿递到眼前，范昕咽了咽口水，擡眸看一眼猴儿偷，想接，又觉着自己不该接，犹豫片刻，她到底是没接。
抿了抿红润的嘴唇，按捺下胡思乱想，范昕拿起筷子，捧起盛饭的碗，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顾兰归看着她，舒展眉心，露出一抹温柔的笑。
猴儿偷将他俩人都不要的烧鸭腿叼在嘴里，体贴地为顾兰归布菜，含糊不清地说着：“……顾公子，这个味道不错，你尝尝……”
他刚将一颗酥脆丸子放进顾兰归碗里，低头一看，油纸包里已所剩无几，他惊愕地偏头看去——
范昕鼓着脸颊，眯着眼，正一脸幸福地咀嚼着。
阿今夫人竟……
不等他想完，范昕伸筷子，又夹一颗丸子塞进嘴里。
猴儿偷看一眼油纸包里，看一眼范昕，眼中惊愕之色愈甚。
阿今夫人竟这么能吃么！
范昕吃起东西来，就管不得别的了，先前还想着要文雅一些，遇上好吃的，便忍不住一口接一口的吃，顶着绝色美人的脸，怎样的举动都很难让人生厌，即便是大口大口地吃着东西，也有种让人会心一笑的可爱。
顾兰归心里充盈着一种幸福，望着范昕，笑着。
但这笑并未维持太久。
他记得，阿昕身子弱，胃口并不好，对于吃饭之事，向来是敷衍了事的，每回吃过饭食后，还得再嚼两颗树上摘的酸果消食。
阿昕的胃口几时变得如此好的？
顾兰归想着，心中渐生一丝疑虑，他低下头，自袖中拿出两颗酸果，用随身的手帕擦干净。
这是先前在山上他顺手摘下，为她备着的。
他没见过酸果的样子，只摸过，听她讲过，应当没摘错。
将酸果放在桌上，顾兰归问：“这是你常吃的果子么？”带着一丝忐忑的试探。
范昕瞧着桌上熟悉的果子，拧起眉头。
没错，她的记忆里，自己曾经确实常吃这种果子，可如今一见，只觉嘴里又酸又涩，一点都不想吃。
范昕咽下嘴里的食物，抿住油亮红润的小嘴，本想摇头的，擡头对上顾兰归的目光，莫名的生出一丝心虚，鬼使神差地抓起一颗果子，轻轻的咬上一口，半边脸都酸得僵住。
拧着小脸，范昕偏过头，“呸呸呸”地吐掉嘴里残余的果肉。
猴儿偷瞧着好奇，拿了另一个果子尝，酸得挤眉弄眼，吊鼻子歪嘴，差点一下跳起来。
“太酸了！”
范昕用手背抵着嘴，忍不住笑了。
确实是酸，也不知她从前怎么吃下去的，现在，她是一点也吃不了的。
顾兰归也笑着，只是眉眼间仍有挥之不去的疑虑。
眼前的阿昕……还是他的阿昕么？
院中的欢笑声传出，传进躲在暗处的曹世矜耳中，犹如锥心之刺，刺得他的心一阵阵的疼。
如今，阿今的欢笑不再为他，兰归的开心也容不得他。
“……狗蛋儿，我没吹牛！我真的遇上一个大英雄！”
“嘁！我才不信呢！”
“是真的！大英雄可厉害啦！你要怎样才肯信嘛？”
“……”
不幸的已经死掉，能逃的已经逃走，曾经孩童成群的简阳村，如今已瞧不见几个孩子。小羊儿与狗蛋儿是彼此唯一年纪相当的玩伴。
狗蛋儿的信任对于小羊儿而言很重要！
两个孩子路过范家小院，听着院子里的欢笑声，又闻着飘飘荡荡的肉香，都犯了馋，扒在烂篱笆墙外，往里张望，嘴里叠声喊着：“阿昕姐姐！阿昕姐姐！你在吃什么呀？”
范昕循声望去，瞧着两个小脑袋，四只亮晶晶的眼睛，心中动容，看一眼顾兰归，见他并无抵触之意，便招呼两个孩子进来一块吃。
猴儿偷却皱了眉头。
他买了不少吃食，料不到，阿今夫人的肚子像是没有底。
这又再来俩个半大小子……
猴儿偷：“……够吃么？”
范昕显露几分大义凛然的表情。
她吃个七分饱没关系！
两个小孩子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
饭后，范昕寻着扫帚，开始清理屋子。
两个小孩子讲义气，不白吃她的，跟着一块做事。
顾兰归也想帮忙，猴儿偷紧劝着他，不让他累着。
一番上山下坡，顾兰归的腰已经痛得厉害，只能强撑着，状似平常地做些轻力气的活。
小羊儿与狗蛋儿倒是很能干，跑前跑后，帮了范昕许多，瞧着顾兰归有心无力的样子，小羊儿与狗蛋儿相视一眼，默认城里来的大公子力气不如他们这些乡野小子，倒也没往别处想。
看着两个小孩子都比自己有用，顾兰归苦笑着，心里很不是滋味。
猴儿偷心存担忧，时不时留意他，做事分心，端着水盆进屋子时，险些扑倒在檐下。
顾兰归瞧见，顿觉自己不但没用，而且很碍事，只好默默退出院子，去寻个清净地方，平复自己复杂的情绪。
走出不远，他缓缓停下脚步，对上角落里那双寒星般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