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2/2)
其实她一开始十分不解,为何大雍国中有个权势倾天的国师,还非要为皇位竞争的失败者,也就是姬荣,设置一个摄政王的位置。
看似是朝堂两厢制衡,可孤司偃都能有让先帝更改遗照的本事,自己趁机夺权一手遮天,岂不更为自在?
如今倒是从这方聚灵邪阵中琢磨出点缘由来了。
聚灵邪阵需要借助凡俗界的气运,孤司偃可以利用修士的力量将大雍国变成凡俗界第一大国,让其成为凡俗界的中心,却没办法改变凡人身上与生俱来的气运。
一如他无法让那些没有灵根的人修仙。
大雍国这一辈的皇室子弟中,所有的帝王之气几乎都集中在姬荣的身上,她是天命所归的帝王,即使被夺走了皇位,她身上的气运依旧不减。
孤司偃想要维持邪阵,就必须给邪阵一个吸收帝王之气的理由——便是姬荣的摄政王之位。
成为摄政王,需要时常往返于宫中,尤其姬承年岁尚小,需要姬荣的照顾。既能稳固江山,又能催发邪阵,一举两得。
可如今孤司偃,又为何要对姬荣下手,难道他已经不需要这个邪阵?又或许,是即将不需要?
这一点,沐言汐还尚未想通,他们就已经走到了乾清宫的宫墙之外。
宫墙外有不少人闻讯前来,将偌大的乾清宫围个水泄不通,却无人能进入,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笼罩在乾清宫外。
待沐言汐几人走进,一名身着盔甲的男人手执长矛向他们走来,待走近后,只听姬承失声道:“顾将军,你不是去了北齐,怎么会在这儿!”
顾将军未发一言,径直走到姬荣面前,跪地行李:“末将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
姬荣上前一步将他扶起:“北齐如何了?”
顾将军:“北边军防皆已被玄甲军接管,殿下无需有后顾之忧。”
这时,旁边一名官员忍不住出声询问:“殿下,顾将军,这……这又关北齐何事?难道殿下真遭遇了北齐的刺杀?”
“是啊,听闻殿下被北齐刺客刺杀,命悬一线,陛下还说要为您发兵。”
姬荣面无表情的看了姬承一眼:“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姬承死死的咬着牙:“皇姐说什么,朕不明白。”
姬荣没想到都到这种时候了,姬承还不愿意说实话,便吩咐顾将军:“将军,你来说吧。”
顾将军站起身,精壮的身躯还带着几分血腥味,煞气十足,另不少官员往后避了避。
他一挥手,身后两名官兵将一人压了上来,众人定睛一看,那不是皇后的兄长,当今的国舅爷吗?
顾将军指着那人,厉声道:“庞黟暗访北齐皇室,意图借长公主之死,先向北齐假意发动战争,后接纳北齐身负灵根之人,辅以通灵丹,被我军中安插在北齐之人发觉,此等通敌叛国的大罪,当诛以九族!”
此言既出,周围接连响起议论声:
“长公主的死讯不是今日才从宫中传出吗?庞黟又是如何能提前知晓的?更何况长公主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
“大雍国力高于北齐,与北齐交战,又怎会需要帮助北齐有灵根之人修仙?难不成大雍到时候还要战败?”
“你这尸位素餐之人,速速将事情说清楚!”
“庞黟手中没有兵权,他又怎能影响交战的结果,他背后定然还有他人,快将人招出来!”
庞黟在众人的威逼下,目光求助似的看向姬承。
姬承喉头紧张的滚了滚。
若只是通灵丹一事,他身为帝王无法撇清自己的责任,姬荣身为摄政王亦然无法撇清。而眼前这个,作为整个局中的最后一环,便是姬荣名正言顺的即位理由。
姬荣的死讯在今早就已经被传出去,朝廷要攻打北齐,以此征兵测灵根,也已经蔓延好几城。与庞黟的话皆不谋而合。
也许,在姬荣逃过刺杀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彻底输了。
片刻后,宫中呈现一片混乱之状,同样参与过此事谋划的官员见大势已去,纷纷开始向外逃窜,没有片刻的停歇。
就连宫中那些暂时被玄甲军压下的驻军中,亦有不少开始垂死反抗,试图将姬承救下。
他们惊慌失措,奋力大吼:“长公主造反,还不速速护驾!”
“救陛下,来人快救陛下——”
话音未落,‘咻’一声刀剑破空的铮鸣声响起。
姬荣白色宽袖卷过,从身侧士兵刀鞘中抽出长刀直射过去,疾风破空而去,长刀穿入那人胸膛,将人死死钉在地上,转瞬便没了呼吸。
她目光严厉,望着宫中这一混局,扬声道:“替本王拿下叛国之贼,若有反抗不遵者,就地杀无赦!”
在红尘楼中见到姬荣时,沐言汐其实并没有看出姬荣有何特殊之处,甚至在见到真人后,很难将其与百姓口中称赞的摄政王联系到一起。
在当时的她看来,不过是个在凡俗界出身不错、又喜好美人的权贵子弟。
可她没想到姬荣还有如此凌厉的一面。
甚至有很多事情,看似是她们所提出的,其实姬荣暗地里早已收到消息,早已有所应对。即使姬荣没有遇到他们,她相信姬荣亦能在这场困局中脱身。
不过,能承载如此多帝王之气的人,又怎会是等闲之辈?
沐言汐摇了摇头,脚步一转,往乾清宫的方向走去。
乾清宫的禁制对她毫无作用,沐言汐闲庭漫步般走入,刚一踏进,一道灵力迎面而来。
她侧身一避,懒洋洋的靠在宫墙之上,看向阵眼中央的青衣女子:“明澜仙尊,要帮忙吗?”
“不用。”
“那你倒是快点啊。”
“等着。”
沐言汐挑了下眉,偏头看向被灵力缚带绑起,已经半死不活的孤司偃,身上极为狼狈,就连丹田也已经空了。
还好在探灵台时及时出手,才将人捉住。
沐言汐指尖轻撚,天魂丝自袖中探出,探入孤司偃的识海,注以灵力:“大雍国的一切都是你做的?”
天魂丝可探修士神魂,可孤司偃显然已经成为了缚灵,沐言汐还从未尝试过探缚灵的神魂。
孤司偃眼皮微动:“与你何干?”
沐言汐也不急,又注入些灵力,问他:“在探灵台发现我们后,你为何不离开?这些缚灵对你就如此重要?”
孤司偃依旧不答。
沐言汐歇了盘问的心思,看来天魂丝在这方面对缚灵并不起作用。
“易无澜,这人还要留吗?”沐言汐目光转向易无澜,抱怨道,“他什么也不肯说。”
易无澜看向沐言汐的目光变得柔和,掌心还在不断往法阵中灌入灵力,劲风扬起素衣,和光同尘,好似还是在灵雾峰的小院中,手执着一本佛经,岁月静好。身后倒映在聚灵邪阵中的阴影,却含着一股肃杀之气。
“你想怎么做,便怎么做。”
“唔——”沐言汐思索一番,那张秾丽到具有攻击性的脸被天魂丝的灵力光映照,突然,她指尖一道强光迸发而出,天魂丝轻轻一动,“那就留在这儿赎罪吧。”
话音刚落,孤司偃身躯一晃,识海怦然炸开,化为一团血雾,消散在空中。
乾清宫外张望的凡人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尤其是那些见证过孤司偃本事之人,陷入一阵死寂。
沐言汐那双纤细素白的手还保持着勾缠天魂丝的动作,他们完全不敢相信,看起来如此柔弱无依女子,竟然能将与他们而言犹如神明降世般的孤司偃,轻而易举的绞杀。
沐言汐丝毫不知他们的想法,看着易无澜脚下浮现出的阵法,往里面走去。一道道青色灵力在脚下交织成网,最中心之处灵力密集,蕴藏在法阵中的蜃气无处遁形。
丝丝缕缕尽浮现在其上。
沐言汐有些拿不准,莹亮的眸子擡起:“易无澜。”
“嗯?”
沐言汐逆着阳光,看了她半晌:“这个法阵该不会没法破除吧?”
“非也。”易无澜走过去揉上她的耳尖,解释,“这应当是个字母阵,此为子阵,只为接收,想要彻底毁去,需要找到母阵。”
“那就只能追溯了。”
沐言汐召出浮光剑,正要往掌心划去,忽然想到前几回易无澜的警告,转身盯着易无澜笑:“仙尊,我要用点血,不算将自己置于危机吧?”
易无澜无奈:“可以。”
沐言汐故作惊讶:“我以为你会说你来放血的。”
易无澜看她一眼,擡手就往自己手心划去。
沐言汐眼疾手快,指尖弹出一点灵力止住易无澜的动作,同时将浮光剑在自己掌心狠狠一划,以鲜血为驱动,强行将法阵内的蜃气打上标记。
在鲜血滴入的那一刻,冲天的蜃气自法阵内爆开,易无澜刹那间瞬移到沐言汐身前。
庚青法印向着聚灵邪阵压下,朝着中心猛击而去,灵力光芒瞬间暴涨无数倍,喷发如同巨龙,整座乾清宫响起地动山摇的巨响,直冲云霄而去,将整片天映得森亮。
冲天而起的蜃气被子法阵逆行推向母法阵,无数光点自法阵各个角落复归中心,一道自聚灵邪阵阵眼弹射而出的血色灵力光直通天穹!
聚灵邪阵的母法阵已被找到。
沐言汐眉宇压下,神色凛然:“是六合塔。”
*
魔域,不夜城。
天灯挂起,彻夜长明。
秦连殇哼着悠闲的小曲,穿梭在大街上,随手抢过一女修手中的花,辅以灵力往上一抛,顿时花开满城,若落雨般洋洋洒洒而下。
泠镜敛跟在他身后任劳任怨的结付灵石,眉头一直都未能舒展开。
“曲南宫死了,你不担心吗?”
秦连殇又摘过一个面具往自己脸上比了比,,随口道:“他是变成缚灵了,意识清醒着呢,怎么就死了?他若是死了,那我算什么?”
泠镜敛看向至今都未有实体,只是一团血雾状人形的秦连殇,抿了下唇,到底不忍说什么。
秦连殇最讨厌别人的这种目光,将面具往她怀里一扔:“小敛敛,曲南宫的事少打听,会遭天谴的。”
泠镜敛脸色一变,顿时明白了秦连殇的意思。
天谴,不正是天道才能做的事情吗?
秦连殇继续哼着小曲儿,忽高忽低成不了调,他却哼得很是开心:“你不是能同易无澜联系吗?你不妨问问她是不是跟那小混蛋玩疯了,不准备回家了。”
泠镜敛付灵石的手一顿:“家?”
秦连殇理直气壮:“三千年前她俩就住在我不夜城,怎么就不是家了?哦不对,是沐言汐的。易无澜嘛,得看我心情。”
他掌心摊开,拢着一团蜃气把玩:“毕竟,我觉得她打不过我。”
泠镜敛踉跄了一下,不想跟这个幼稚鬼争这么没意义的事情。
拐过主城区,宽敞的大路两边依旧灯火通明,秦连殇进了间赌坊,里面皆是赌红了眼的修士。
秦连殇今日兴致缺缺,只是去到二楼,俯瞰赌坊内的情景。
无数灵石在赌桌上堆积如山,亦有不少法器堆砌在一旁,赌坊内的光格外的亮,富丽堂皇,好似一处醉生梦死的销魂窟。
秦连殇懒懒支着下巴,看着其中一名豪赌的男修。
泠镜敛察觉到他的目光,也偏头看去,脑中回忆一番,问:“那是衔阙宗的长老?”
秦连殇淡淡道:“嗯。”
自从秦连殇回了魔界,不夜城中随处可窥见灵修的身影,就连那些带有自我意识的缚灵也掺杂其中,只要不入主殿,大街上的营生皆可随意出入。
那长老似乎在此赌了许久,秦连殇听到一楼的看客们在窃窃私语:“这人今日已经是第三回来了,前两回都输了个干净,特意跑回宗门又赶过来,真是执着。”
“我听闻他每一回找的都是对面那位,也不知道对面那位到底有什么好东西值得他如此。”
色盅落桌,骤然传来一声放肆的大笑:“我赢了!我终于赢了!愿赌服输,赶紧将东西给我!”
站在他对面的魔修轻嗤一声,不紧不慢的将嬴得的灵石皆收入灵芥,才从袖中抛出一个精囊:“接着。”
衔阙宗的长老像是取什么要命宝贝,将里头的东西倒出来数了又数,仅仅三粒丹药,愣是被他数成了上百粒。
魔修问:“还继续吗?”
那长老眼珠子转了转:“继续。”
看着长老手中的洗髓丹,泠镜敛皱紧眉,一声不吭。
“你真不想试试洗髓丹?只是暂时体内会有些蜃气,却能让灵力大幅度提升。”秦连殇突然问。
泠镜敛并未接他的话,闭上眼,干脆不听也不看。
秦连殇晒了晒,没再说下去。
掌管赌坊的魔修匆匆赶来,秦连殇指了指泠镜敛:“让赌坊内的人都消停点,不准赌押洗髓丹。”
赌坊老板:“可其他地方也……”
“我不管其他地方。”秦连殇打断他,“你们泠城主生气了,我得哄一哄。”
赌坊老板古怪的看着秦连殇,若是别人说这话,他定要以为是道侣了。可落在秦连殇身上……秦连殇哪来的感情?
秦连殇看够了戏,哼笑着朝外走去,转过赌坊侧街,追上一道乘兴而去的身影。
他搭上了对方的肩。
是方才赌坊的那名长老。
长老眉头紧皱,以为是哪个不开眼的魔修:“滚开。”
“这么喜欢这些洗髓丹啊,我这里也有啊。”秦连殇变戏法似的将一堆洗髓丹扔在他脚下,咕噜噜滚了一地。
那长老忙低身去确认,往怀里捞了好多,这才发现到不对劲,转过身惊恐道:“秦、秦连……秦尊主!”
“哎,是我。”秦连殇笑眯眯的,“你很喜欢这个?”
“喜欢。”
“既然喜欢,就都吞下去吧。”秦连殇捏起他的下巴,指尖一动,那些洗髓丹接连被塞进他的喉咙里。
长老惊恐的想要嘶声尖叫,但他浑身上下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她渡雷劫的时候,你去凑什么热闹呢。”
秦连殇似是自言自语:“竟然还让你活着出来了。”
他垂眸看着长老因服用过多而开始爆裂的经脉,手中蜃气释出,轰然炸开。
长老的嘶鸣声戛然而止。
像放了一场烟火。
泠镜敛从后面追上来,看了看四周:“你在这里做什么?”
“等你啊。”秦连殇慢悠悠的向闹市走去,“走,给你买根糖葫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