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6 章(2/2)
她是个骨子里极骄傲的人,最容不得沦为别人棋子,如今知道幕后事实,除了一股滔天的怒火拍打胸膛,还有一种无缘由的揪痛。
昆仑仙祖忽叹一声:“少年慕艾,正常不过,可是梁攸你要记得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你是神仙,而她是凡人。倘若她是神仙历劫也罢,日后你二人还能修成正果,可是她是天庭罪人,注定修仙比寻常生命艰难。”
王银蛾惨白了脸,为什么总是说她是天庭罪人?猫妖族族长也曾这么说她,可她分明只是王银蛾。
梁月庭望望昆仑仙祖,忽然起身拉住王银蛾的手,语气坚决:“无论多难,徒儿会陪着她的。”
“天真!你们有各自的命运,却要强牵到一起,就不顾这么做的后果么?”
梁月庭执拗地看着自己师父:“我和银蛾在一起,从未打扰到任何人,有什么后果?”
“你是神仙。”
“我可以不做。”
昆仑仙祖陡然睁开眼,一股恐怖的威压如同夏日里雷电暴雨骤然袭来,梁月庭的脸色蓦然苍白如纸,身体踉跄一下,嘴角流出血丝。
王银蛾大吃一惊,慌张将他扶住,眼神在他脸上慌乱不定。
昆山仙祖勃然大怒,可又真的下不去手,只得道:“你生来是神仙,这是多少生命仰慕不来的东西。你不好好珍惜,却要为——”
他看了眼王银蛾,到底没把到嘴边的话说出。
“纵使你真的不当神仙,你和王银蛾也无缘分。”
梁月庭却咬紧牙关,一字一顿道:“我和她相遇相识相知,即是缘分,不是嘴上说不是,就不是缘分。”
“榆木疙瘩,你真是气死我了!”
“徒弟不敢。望师父息怒。”
“那就随吾回昆仑,把风凌霜也带走。”
“我不会回去的。”
昆仑仙祖盯他半响,突然道:“吾看你是生了执念。即便我今日不带你走,你又岂能陪她长长久久?左右害人害己。”
话音刚落,王银蛾扶着梁月庭的双手忽然松开。
她看一眼梁月庭更加惨白几分的脸,低下脑袋,沉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昆仑仙祖吃吃一笑,不答,好像故意要气恼她。可王银蛾心中一片冷静,丝毫情绪起伏也无。
“没什么。”梁月庭却像是猛然惊醒,忙抓住她的手腕。
就在昆仑仙祖想要开口解释之际,远方忽然飘来一道白光,降落到地上,赫然是匆匆赶来的风凌霜。她一向的冷面瘫也明显得紧张起来。
“弟子拜见师叔祖。”
昆仑仙祖抚须道:“正好,你二人随我一起。”
“我不准!”王银蛾抢先一步站到梁月庭身前,神情显然怕得几乎快要抽搐。
昆仑仙祖低眉扫她一眼:“你有什么本事能拦我?”
“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把他们带走,什么也不做。纵使我和他缘分浅薄,我也要奋力争取,我不管什么天定的命运姻缘!天定的东西不也是可以改变的吗?
倘若你不想让他深陷情爱泥潭,当初何必放他下山,既然放了,半途又来阻止是什么意思?
你怕他受伤,一朝失足再无悔改余地,可天下其他的生命却得不到你的半点怜悯,你这样的神仙自私自利,和我们凡人有什么区别?”
王银蛾本来是想说几句好听话,充充面子,可是说着竟开始激动不止,就差指着昆仑仙祖的鼻子骂了。
昆仑仙祖认真听着,面色淡然威严,然而嘴巴上那两绺金色胡须却一抖一抖的,暴露出主人真实的心境。
“无欲无情方为神仙本道,方能博爱万物,摈弃偏颇。”
王银蛾却骂道:“闭嘴,你个老神棍!若你所言是真,那我骂你你干嘛生气,不是要博爱宽容我吗?那梁月庭的父母干嘛要成婚然后生下他?你又为何到昆仑开宗立派、当宗主收徒弟?为何要专程跑到人间带走梁月庭他们?你自己都做不到的标准,却要强加在梁月庭身上,好没有道理!”
“天界的神仙若都是你这种一面二派,我看这和人间也没两样!那些累死累活好不容易飞升成仙的人去了天上,估计都要气死,排着队重新投胎!”
她这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头头是道,把三个老少神仙都震在原地。
梁月庭后怕地不敢看师父脸色,他老人家向来严厉,银蛾这番话必然会激怒他。
果不其然,昆仑仙祖炸开了,束得一丝不茍的头发全然炸开成了花。
“喂,凡间小儿,你少得意,吾是不能对凡人轻易动手,不是不能。”
话既然已经说开了,王银蛾也不怕了。她突然生出一股大义凛然的赴死精神,昂首道:“你要杀要剐随便你。反正,我不能让你现在就带走梁月庭。”
昆仑仙祖却道:“我今日不带他走,日后你会后悔的,到时候你就求着我带走他。”
“你未免太小看我和梁月庭啦!”
梁月庭再怎么说也是个神仙,即便出了问题,也应该能熬到她死后。至于之后的事,她去见阎王了,梁月庭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再不济被抓回昆仑关起来,也不关她的事了。
王银蛾从未想过,来世要和他再续前缘,每一世的她又是新的人,应当有自己的快乐日子要过。
梁月庭应当是她漫长转世轮回中的一颗石子,入水惊起涟漪,很快又恢复宁静。
“好,好!我等着。”昆仑仙祖突然拍掌哼笑,显然是气得不轻。
他一挥袖,地上的风凌霜大叫一声,当即被劲风卷飞了起来。
“师叔祖,我也不要回去!”
谁料,昆仑仙祖此刻跟个炮仗似的,冷道:“有本事叫你小情人来救你!”
风凌霜立刻萎奄了。
眼看,昆仑仙祖马上要踏进时空裂缝,她对着王银蛾大叫道:“告诉他,我走了,日后我会找他的!”
说时,一个物什掉到王银蛾怀里。那凭空出现的漩涡又无声消失。
王银蛾半响,撚起那物什,是一封信。
她把信塞进胸襟里,松口气道:“呼,终于走了。”
一转身却看见梁月庭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她慌了下神,忙箭步过去扶他。
至于风凌霜的“牺牲”,王银蛾是丝毫也不放在心上。梁月庭受了很重的伤,一直都没有醒来。
王银蛾找遍乌陵所有医术高明的大夫也无济于事,只得求岐王帮忙,到乌陵外面去高价征召大夫和方士。
岐王怕她耽误训练,便让人把梁月庭接进王府交由宛郎照看。
如此一来,王银蛾稍微放下心,对岐王和宛郎一番千恩万谢后,不情不愿地回到基地。
每到晚上,王银蛾顾不上休息就会用遁身诀赶到岐王府,询问一番病情,但无一例外都是摇头。
她不明白,摇头是什么意思呢?是没法救,还是救不了。
这夜,她和往常一样,坐到床沿上,双手握着梁月庭的右手,只觉得好像在握一只死人的人。
肌肤相触,感到一股令人厌恶的粘腻,王银蛾忽有些出神,摸不清梁月庭恐怕真的会死。
珠帘外面响起一阵刻意加重的脚步声。
王银蛾一惊,把手放回被褥里,出来行礼:“卑职见过岐王。”
“我听府里下人说,这大半个月来,你每天晚上都跑过来看他。身子如何吃的消?”
岐王忧愁地看她,她比王银蛾高些,可以清楚看见王银蛾两只发青发黑的眼窝。
王银蛾只答:“卑职有分寸,不会耽误大事。”
岐王叹口气。两人穿过珠帘,走到外厅坐下。
王银蛾眉色郁结,忽犹豫起来。
不等她开口,岐王已道:“没有,本王已差人到崂山等派去问问。”
“多谢殿下。”被点明心思后,王银蛾颇有些不好意思,眼神笨拙地在茶杯上转动。
岐王又问她在基地待的如何,训练进展又怎样。王银蛾一一如实回答。她二人谈了一会儿,听见外面响起一声鸡鸣,岐王忍不住打个哈欠,就先回去休息了。
王银蛾仍坐在椅中,感受着空气一点点变凉,杯中热茶也冷却了。
梁月庭像个熟睡的人,任她怎么叫也叫不醒。王银蛾攥紧衣角,反复想着昆仑仙祖的话,他必定是早知道啦。
可她就要这般狼狈地认输吗?王银蛾看着梁月庭沉静的睡颜,俯身,轻吻了下他的额头。
遁身诀可真是个好东西,她默念咒语,眨眼就来到连城侯府门外,金丝匾额上的大字一如往昔。
王银蛾拾级而上,却见大门无风自开了。
看样子有人早知道她要来。
“陆邢台,我想救梁月庭,你要什么代价?”
隔着一层晶莹剔透的水晶珠帘,王银蛾看不清帘后之人的神态,只见他斜躺在铺着毛皮的软椅上,姿态闲懒。
他声音含笑,如浸了蜜:“我没想到,你竟会寻我作交易?”
王银蛾脊背绷得笔直,神色微冷。
“难道让我去求神仙吗?希望那些虚无缥缈毫无用处的东西会发一点怜悯。难道我还不该明白,这世上,一切东西都有代价。”
陆邢台下榻,穿帘过来到她面前。
借着烛火,王银蛾可以清楚看见他眼底丝丝的得意,那种运筹帷幄的骄傲,她也在昆仑仙祖等人的眼中见过。
他们这些有特异能力的神仙妖魔最看不起凡人,觉得凡人愚昧,可是他们这般厉害,不也没逃脱七情六欲,不也没逃脱偏见骄傲?
“好,我答应你。”陆邢台微微一笑,忽然侧身,“皇宫地底下有块龙晶,你替我取来。”
王银蛾望着他不作声。
陆邢台继续道:“眼下朝代更替已无法避免,你可要好好干,到时让岐王把那块龙晶封给你一些,再交给我。”
王银蛾眼眸微动,忽道:“这不是你全部目的吧。”
“的确。”陆邢台大大方方承认了。
王银蛾垂眸,毫不犹豫地答应。
这让陆邢台感到一丝惊讶,他问道:“我见你不是滥用善心的人,为了一个梁月庭,为了一段注定落魄收场的感情值得吗?”
王银蛾却讥笑他,道:“你也要学那些老神仙教训我做事吗?我做事,自然是为了我自己。”
两人相视一笑,迅速赶回岐王府。
陆邢台看了看梁月庭的症状,摇摇头,一脸的幸灾乐祸。
他这副表现把王银蛾吓得半死不活,攥着衣袖的五指骨节泛白,她竭力保持镇静,问:“你也没有办法?”
“非也。他是违背了天界律令造成的反噬发作了,再加上受他师父那阵威压,一下子气血倒流,不省人事。好在他师父下手时注意过,否则他也拖不到现在。”
“那要怎么办呢?”
“现在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再拖个十天半个月,他师父家人必然会来强行带走他;二是,取得万年的昆仑雪莲做药引,我熬制药汤稳固他的心神和仙体。”
“我自然要选第二条路,可是——”说着,王银蛾狐疑地瞅他一眼,意思明显是在怕陆邢台使诈。
陆邢台哼声冷笑:“你竟然怀疑我!我就算使诈,你又能怎样?何况我的目的要你帮忙,这样一个小仙我才懒得看进眼里。”
还有,她俩好歹也有前世的朋友缘分,王银蛾竟然这般不信任他。不过是一只平平无奇的散仙,天上多的是,何必独他一人得她青睐?
王银蛾霍然起身,恨不得现在就摘来雪莲,忍不住催促道:“好。万年昆仑雪莲长什么样子,生长在哪里?我这就去。”
“你不要命了,日夜不睡觉地找也不一定能找着,昆仑雪莲不长在人间。”
陆邢台像是被她的话惊着了,细长的眼睛瞪得溜圆,直盯着她。随后他反应过来,嘴角勾出一抹讥讽:“你这么厉害,那就自己去找吧。”
王银蛾听出他的嘲讽,只得敛眉,好声好气地请他告诉万年昆仑雪莲的线索。
陆邢台抿唇成一条直线,显然不悦至极,忽然振袖朝门外走去。
“过两日吧。”
话音刚落,他人就消失在萧索的秋风中,只剩满院凋零的草木和王银蛾面面相觑。
真是的,陆邢台这人的脾气可真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