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路(2/2)
王银蛾轻轻丢开纨绔,阔步走开,沿着那人指的方向直到出城也没见到要找的地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路。
突然,有人从后面推了她一掌,不耐催促:“臭乞丐,别在这挡道!”
她不防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刚要发作就听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守门士兵粗鲁的动作。
“乞丐也是人,你们不要欺人太甚,小心我告到官府去。”
回头一看,却是个布衣钗裙的年轻女子,她面容清秀,身上挎着药箱,一股子药草清苦味道。
旁人有认出女子的,笑问:“秦大夫你是要去给岚琴郡主看病?”
那个推她的士兵一听告官府,立刻偃旗息鼓,不作声了。
女子对王银蛾笑了笑,走上前,塞了一些铜板到她手里,低声道:“这些钱你拿着,快走吧。”
王银蛾愕然,跟着那女子走了好一段路,看见她登上一辆简陋的马车,马蹄嗒嗒,很快马车就消失在官道上。
王银蛾最后还是没找出要找的地方,但那也不重要了,每个地方都有好或不好的一面,这评判标准自在人心。
她默默走回约定的地方,忽听见一阵飘渺笛声,脚步一转,走过一座小丘。她要找的人在那里,一袭青衣广袖随风翻飞,梁月庭靠在枝桠上,正吹着玉笛。
眼皮轻一撩,看见是她,停下吹笛的动作:“怎么样,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她犹自不太服气,闷声道:“去乌陵。”
梁月庭乐得轻笑:“你终于不像个朝圣者,一步步自己找过去了。”
这话意有所指,她脸上一红,但不肯承认自己一开始就相信了岐王真有那个本事。
两人御剑赶至乌陵。
这时候还没到宵禁的点儿,两人借着游侠的身份顺利入了城,一路直奔岐王府。
“劳烦你通报一声,草民王慕光求见岐王殿下。”
门口小厮穿着黑色衣裳,裹着薄棉袄,忙应一声。刚进去不多久,朱红大门訇然拉开,门后快步走出一道锦衣人影。
王银蛾正要行礼,被人伸手拦住。擡首,是岐王那张噙着笑意的脸:“王慕光,你来了。”
好似岐王早有预料,笼中鸟终究会飞回来,只因笼子里有她曾经、现在到未来仍然想要的东西。
岐王将她二人亲迎了进去,如此盛重惊讶了一众王府下人。他们私下打探这来的人是什么来头,可是没人知道。
岐王对她的投诚似乎很高兴,平素很威严的脸,此刻却是洋溢着显然易见的喜悦。
“来,这是近年新摘的桂花酿的,你们尝尝。”岐王一摆手,底下立刻走出两个婢女上前倒酒。
王银蛾接过,小口尝了下,有桂花的香,果子的清甜,还有烈酒的辛辣。即便不怎么喝酒的人都能明白,这酒是极难得的。
岐王笑看着她:“慕光,这酒是本王特意为你留的,味道如何?”
“慕光不善喝酒,却也知道这酒澄澈透明,味甘而烈,如人之一颗赤心。蒙受岐王殿下如此厚爱,慕光怎敢辜负此片恩义,愿拜入殿下门中出谋划策,尽自己一片微薄心意。”
“好、好!我敬你们!”岐王端起酒杯向二人一递,一饮而尽。
王银蛾却不急着饮下,在岐王狐疑的眼神中,忽双膝跪下,拱手道:“殿下,慕光愿追随您一生,可是心有一愿未了,想回家一趟看望老母,了此残愿。望殿下恩准。”
“儿行母忧,你回去看望也是应该的。本王准你回去,处理好一切事宜后再回乌陵便是。”
“多谢岐王恩重。”
王银蛾拜谢起身,三人喝酒又是一片其乐融融。
突然,岐王扫了眼梁月庭,转头问王银蛾:“慕光既然留在乌陵,不知梁大侠日后有何打算?”
对面二人一怔,一时摸不准岐王心思。王银蛾沉思一番,便道:“他是游侠,自然要行走江湖。”
岐王定定看了她片刻,忽笑道:“我是看你们二人关系好,慕光日后留在乌陵总该有个单独的住宅。”
原来是这个意思,王银蛾和梁月庭总算弄明白了,脸上却一红。
王银蛾低声道:“殿下说的有理,我会找个院子搬进去。”
“这不急,等你下次来把事务交接妥当再去处置。”
酒过三巡,三人终于发现天色已暗。王银蛾和梁月庭互看一眼,就要起身告辞。
岐王道:“不若留下小宿一晚?”
二人怎敢真的应下,便婉拒了,随后在小厮引领下走出王府。
岐王一个人坐在残席中,右手捏着酒杯把玩,神色幽冥。
方才差点失了礼数,她是想让梁月庭留下来助她一臂之力,毕竟奇人异士的用处大着呢,可是却忘了梁月庭和王银蛾的关系,要是因此使王银蛾对她产生嫌隙可就麻烦了。
岐王一声暗恼,放走梁月庭虽是可惜,可要真是把奇人异士卷进战乱中也不见得是一桩好事。
且说王银蛾和梁月庭出来王府大门,只见长空寂寥,沿街红灯摇曳,夜黑赶路本无必要,便寻思着找家客栈住下。
梁月庭出声喊了好几声,不见旁边人反应,侧首一瞧,她正凝神看着王府门前的大红灯笼。
“怎么,有何种不妥?”
王银蛾回神,茫然看他:“什么?”
原来根本没听他讲话,梁月庭无奈笑道:“我问客栈的事。”
王银蛾敷衍一句:“听你的。”
话音刚落,对面伸出一只手有力地握住她手腕,王银蛾一个愣神,被他拉着走远。
两人找了客栈登记入住。
梁月庭把她拉进客房,问:“自从席上出来,你就这样走神,可是觉得有异?”
“唔,我是觉得岐王方才的说辞有古怪。她这种大人物怎么有闲心关心这种事,再说,我不会自己去处理私事吗?”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觉得岐王在找补。”
王银蛾突然啊了一声,打量梁月庭再三:“岐王不会对你有意思吧?可是,看着又不像——”
梁月庭无奈一叹,见她两条秀眉皱在一起像极了苦瓜皮上的纹路,不禁好笑,伸手揉了揉她头顶:“别管那么多,事情既已定下,就难以再更改。还是早些休息吧。”
王银蛾点点头。
“我出去给你打热水,记得把门反锁好。”
正说着,梁月庭腰间玉简突然烫了起来。
“月庭师兄,风师姐回来了。”说话的人是琴情,可他声音听着颇为疲惫沙哑,让人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银蛾捏紧了衣袖,出声问王清源的情况。
对面良久不语。
忽的,一个冷凝的女声响起:“还是老样子。”
“风凌霜你不是去医仙谷请人了吗?”
接着玉简里响起另一个声音,听着很是陌生:“我就是医仙谷的人。不过,这病人的情况很特殊,我一时半会儿也讲不清楚。既然你们是相识,那就快点赶来,也好见最后一面。”
王银蛾如遭晴天霹雳,愣在原地。
梁月庭也是大吃一惊,愕然盯着玉简,只见那莹润的光芒闪了几下,玉简传话就中断了。
缓了好一会儿,王银蛾回过神,拿起桌上的包裹快步往门口走:“我现在就要走。”
梁月庭追上去。
在客栈掌柜看疯子的眼神中,两人急匆匆离开客栈,御剑飞空直奔香云镇。
一路御剑飞逝,总算在子夜时分,二人抵达香云镇。
等她们上楼时,正好琴情要下楼,三人撞在一起,互相愣住了。
琴情张了张口,道:“你们来的可真快,不过,现在穆医仙正在医治,你们不能进去。”
数日不见,他却是比之前成熟许多,语气也更沉稳。梁月庭擡眼看向二楼,问起:“风师姐呢?”
“她估计正躲在哪个地方伤心,以她高傲的性子,必然不愿意让人瞧见。”
事已至此,王银蛾二人只好跟琴情同下楼,拣了靠窗的一张桌子坐下。灯火幽暗,在微风中摇曳将熄,王银蛾伸手拔下一根簪子,用簪尾去拨灯芯。
琴情觉得这样的氛围实在压抑,忍不住道:“你们去过了乌陵吗?岐王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有时候是王银蛾回答,有时候是梁月庭在答,三人本是打发这令人煎熬的等候时间,因此有一句没一句。
一柱香后,二楼尽头一间客房咯吱声打开,三人迅速遁身赶至门口将那医仙包围住。
“情况怎么样?”风凌霜匆匆赶来,声音有些发紧,不仔细听却听不出来。
王银蛾侧首,瞥见她头发丝上沾了小片的雪花,眨眼间已化作水珠浸湿了头发。
穆医仙是个二十多岁年轻男子的模样,乌发半束,眉目清秀温和。
闻言,他摇摇头,满是疑惑道:“我给他服了金丹,又输入仙力,现下他身体的伤势已经痊愈。随后我又用招魂法去唤他的魂魄,可是一直不见人醒,不知是什么原因。我还需要去查阅有关古书典籍,才能对症下药。”
风凌霜轻叹一声,道:“有劳穆医仙了。”
穆医仙略一颔首,步出门槛,经过风凌霜身旁停下道:“凌霜,我劝你早早放手,对你对他都好。”
风凌霜面色冷然:“此事与穆医仙无关。”
穆医仙看她片刻,身影渐作透明,融进空气里不见了。
王银蛾看得新奇,加上对这个穆医仙和风凌霜间的恩怨好奇,回去后忍不住想从梁月庭那里打听消息。
梁月庭对上她一双亮闪闪的眸子,不忍扶额:“你还真是爱八卦啊,可是我也不清楚这二人的恩怨。”
王银蛾听罢,直叹可惜,反身把门锁上。只剩梁月庭一个人站在外面,模样苦风凄雨。
等到第二天一早,王银蛾两人补上入住登记后,坐在客栈大堂里吃早食,看见风凌霜一袭白衣缓缓下来。
周围食客惊叹不已,愣神看着风凌霜坐到王银蛾两人身边,又是一阵惊叹。
王银蛾对这样的场景早已见怪不怪,反正只要梁月庭几个在,他们就会成为人群中的焦点,而她是焦点中不起眼的空气。她乐得自在。
她吞了一口包子,看看外面天色,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梁月庭也跟着起身,急道:“我和你一块去见秦大婶她们。”
王银蛾看他一眼,没吱声,扭头对风凌霜道:“早饭的钱我已经付了,你慢慢吃。”
其实,她不知道秦母她们到底住在哪里,让梁月庭带她去是最便捷的法子。可不知为何,她一个人在前面游荡,好像在找人,又好像无所目的,梁月庭看不懂她的心思。
王银蛾自己也不懂,明明都在一座城镇里,她却迟迟不敢和秦母她们见面,可能是怕见着了人不知说什么话。
王家人都是这样的,不见时心里头想,等见了人又嘴笨不会说。这样别扭的性子到底还是让她遗传了。
前面有几个小孩子正在玩跳方格子的游戏,清脆的笑声像是清晨树林里的鸟儿在叫。
她走到人家阶石上坐着,冷意从屁股底下直往上钻,双手撑下颌,看着四五个小孩子你追我赶。
梁月庭坐到她身旁,被石头冻了一下,蹙眉去拉她起身:“我知道你家里人在哪儿,我带你去。”
王银蛾轻轻擡眸:“你难道看不出我是不想去吗?”
梁月庭愣住了,他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不明白近乡情怯的意味。
“我怕见了不知道说什么好,又怕自己惹了祸他们不想见我。”王银蛾低头看地,“何况,我不能留下,见了也是徒增烦恼。”
“怎么会?”
梁月庭茫然看着她,忽然脑海里蹦出一个念头,凤眼微亮。他拉起她冰冷的手,默念遁身诀落到一户小门小院的墙外。
他指道:“里面就住的是你家里人。”
王银蛾四下看看,犹豫地爬上墙头,借着桂树常年浓密暗翠的树冠遮挡,往院里偷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