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恩仇(2/2)
魏骁蹲下身去,为她撑伞。
四目相对间,唯余长叹一声。
“今日本是我们的婚宴,”魏骁道,“若非突厥人从中作乱,你已是我的妻子,事到如今,我不过是想让一切回到正轨,难道不对?你随我走,我便当今夜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说:“我敬你爱你,留在我身边,无论你想要什么,甚至你想保全魏炁,我都无有二话。只他发狂作乱,恐伤旁人,绝不能留在你身边,但我可以答应你,到时,我会请最好的医士为他诊治。无论如何,无论他是生是死,待和谈过后,我会派人将他送回上京。”
“可若是你们落在突厥人手中,你觉得,阿史那絜能做到么?”
“……”
魏骁问她:“即便如此,你还不肯原谅我么?”
“应当说,我从没有怪过你。”
塔娜却在久久的沉默过后,倏然轻声道:“因为我知道这就是你。”
“无论重来多少次,你依然会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会用我的命引开敌人,会在你与我之间先选择保全自己。魏骁,你的爱就是这样不值一提,”她说,“可笑你却把你那从手指缝里挤出的一点偏爱,你苦心追求权力之余的一片私心,当作是多么珍重无私的喜欢。”
她的目光清明,神情平静。
说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如利刃穿心,将他剜得鲜血淋漓。
“……你到底是谁?”魏骁突然问。
塔娜没有回答,只直视他闪烁眼神。
半晌,倏然笑起:“我已经告诉过你,”她轻声说,“你希望我是谁,你现在看到的我便是谁。”
这张脸,本就并没有什么稀奇可言。
你希望眼前坐着的,是辽西神女,那她便是你不惜一切势必相争的人质;
你希望眼前坐着的,是你梦寐以求而不可得的故人,那她便还好端端地活在这世上,像你所“奢望”的那样。
——可你又真的分的清楚,在你心中,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吗?
魏骁闻言,不由一怔。
回过神来,眼底却有一瞬掩不住的惶然闪过。
终于,他丢开竹伞,用力握住她肩。
“我不管你是谁,是谁都好,”魏骁一字一顿道,“我只知道,你与我已拜了天地,敬过天神,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为自己脱身,那时,那时逼不得已,竟眼睁睁看人动手伤你、令你寒心,是我的错。而如今,你亦不过是以为这怪物救了你,所以想报偿他的恩情。”
他说:“可你不曾知道他的过去,你不知道这些年来,他做过多少恶事,弑父杀兄,罪大恶极,人人得而诛之。我不知道他是如何蒙骗了你,又或者他只是因你的脸,对,因你这张脸而出手相救,他不知道你是塔娜,你不是他想要的那个人,他骗了你。你生性单纯,将他视为救命恩人……可你是神女啊,你怎能与这样的恶人为伍?只有我才能保护你。只有我。”
“这段时日以来,你与我朝夕相处,难道还不相信我对你的好?我予你爱重,从未改变,将来也绝不会变,只你一人。沉……塔娜,只要你随我回去——”
“不。”
“……”
塔娜忽的轻声道:“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可以随你回去。”
这般突如其来,又意料之外的回答,甚至令他一瞬失语。
沉默片刻,忍不住开口确认:“……当真?”
“当真。”
塔娜点了点头。
魏骁脸上顿时浮起久违的笑容。
“但我有一个条件。”却听塔娜又道,“我跟你走,但我要你现在便将你手上的这枚扳指,摘下给我。”
她说:“我要你对天起誓,从此以后,辽西由你我二人共治,我可以随心而行,做我想做的事,作为神女,与你平起平坐,而非被你关在笼中,做一只被精心打扮的雀鸟。你做到了,我立刻跟你走。”
“……”
这已不是妻子与丈夫的谈判。
而是手握神权、坐拥无数信徒的赤地神女,与只手遮天、可越皇权的辽西摄政王之间,一场本已被他用“夫妻”之名轻轻揭过,又被她此刻毫不掩饰袒露在眼前的,权力之争。
“做不到么?”她问。
若非此刻,眼角、鼻端——七窍皆流血,嘴边血沫犹若擦拭不尽般,不受控制地涌出,或许她的声音能更坚定些,而非这般气若游丝。
可她依然笑了。
在他犹豫不知如何回答的那一刻,她反而笑起。
“你不是说,爱我么?不是说,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么?”塔娜轻声道,“可你究竟是爱我这个人,还是爱我可以为你带来的好处,你想挽回的究竟是我,还是,舍不得这一声‘神女’背后,代表的尊崇、敬奉、毫无理由却俯首帖耳的忠诚?你既要用我来做你称霸之路的砖石,又何必拿‘爱’来做幌子。”
她是迟钝,却并不痴傻。
比起“爱”这般不堪一击的字眼,如今的她,更愿意相信另一些握得住的东西——比如,权力。
能决定路向何方,为自己命运做主的权力。
而魏骁沉默着,脸上神情几度变化。
从最初的难掩惊喜,到冷静过后的审度与思量,只一瞬之间,他仿佛便从被爱恨冲昏头脑的少年人,变回了那个生杀予夺、大权在握的辽西摄政王。
末了,环顾四周。
他拧眉思忖片刻,竟真的取下那枚玉色扳指置于手掌,递到她的面前。
“我早已告诉过你,这枚扳指乃是赵家军印鉴,天下只此一枚。它代表着什么,你可清楚?”
“若不清楚,岂敢开口。”
塔娜从容道:“我要它,只为自己求一份心安。”
“好,”魏骁说,“既然你要,我这便给你。”
说话间,任由塔娜自他手中取过那枚扳指,他只爱怜地伸手、小心拭去她脸上血痕,“执此令者,可统率三军。你有神女之名在身,若再得军权倚仗,绿洲城中,自当以你为主,无人胆敢置喙。如此,你便安心了?”
“不再疑心我另有所图……愿意随我回去了?”
他说着,手指沿她颊边轻抚。
神情依旧缱绻,动作依然温柔。
塔娜却没有应声,独低下头去,静静戴上那枚——于她而言,始终略显宽大的扳指。
因着尺寸不合,她的手指必须小心弯折,方才不至令其掉落。她不得不忍痛攥紧仍在流血的掌心,顿了顿,复又望向怀中双目紧闭的魏炁。
什么话都没有说。
却似终于下定决心般,将他轻放在地。
试图站起身来,偏偏早已冻僵的双腿不受控制地打颤,她险些摔倒,幸得魏骁及时伸手搀扶,终于勉强站稳身体。
“小心些。”魏骁温声道。
她下意识擡头看他。
正欲开口,却忽觉后颈剧痛,眼前花白一片。
魏骁只轻轻伸手一牵,她便踉跄着倒在他怀中,脸颊紧贴他胸前冰冷铁甲。
想使力挣脱,四肢却绵软无力,只能任由他将她抱紧。
旁人眼中的恩爱夫妻,耳鬓厮磨。
实则却是她反应过来、用尽全身力气挥出的一掌——猛地扇在他脸上。而他生受住,不发一语。
只沉默拥住她,将头埋在她颈边。
“……为什么?”
许久,方才低声道:“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他说,“……我都可以给你,与你共享。夫妻福祸相依,生死不离……本就如此。我们的孩子,日后更会继承我的一切,对你,我从不曾吝啬分毫。但你就是这样待我的?”
纵使一国天子,权与爱,亦绝不能混淆。
他长于深宫,自小便被教导,后宫之中,可以有骄纵的宠妃,却绝不能容下一个干政的皇后。
当一个男人不得不将权势拱手相让,去挽回一个变心的女人,那是何等的屈辱与悲哀?
“为何你仍是这般迫不及待?”他问她,“为什么,就算你想报复我,可你为何不能像从前那样……”
哪怕临死前,谢沉沉唯一能够报复他的办法,也不过是令他心碎。
而他宁可心碎。
也不能,绝不能容许自己卑微——
“走!”
魏骁牙关紧咬,猛地将怀中少女打横抱起。
一声令下,护持在四周的赤甲卫与一众医士顿时围拥上前。
眼见得突厥人已然将此包围,他当即从腰间掏出鸣镝。
响箭瓮鸣刺耳、四下皆闻。一连数发过后,原本已逐渐将此围得密不透风的突厥战阵中,竟忽的一阵骚乱:入目所见,遍地“同袍”倒戈,“同胞”相残。
“不好!有奸细!!”
“大家小心!!该死……有辽西人混了进来,火把呢!拿火把来!!”
许是夜色如墨,不堪仔细分辨,直至此刻,突厥众人这才发觉,军中竟不知何时混入了诸多陌生面孔。
只因其皆作突厥兵士打扮,又混在人群中浴血厮杀、敌我难辨,这才瞒天过海,潜伏至此。
此刻,以鸣镝为号,无数身着突厥军服的辽西细作,骤然将手中长枪毫不留情刺向身旁。一时之间,惊呼声、痛号声不绝于耳。
曾经用以火烧绿洲城的下作伎俩,如今“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魏骁见此,亦不由畅快地大笑一声,指挥心腹将魏炁扔上马背,随即抱起塔娜、翻身上马。
一行数十人抽身果决,在细作掩护下突出重围——直至跑在最前的探路兵,冷不丁高喝一声“小心”、被吃痛哀鸣的骏马甩下马背。
纵使魏骁等人早有准备,亦不敌那潜伏暗处已久的金丝阵变幻万千。
绊马索一出,鲜血飞溅,众人当机立断,接连以轻功跃下马去,紧随其后,却又是熟悉的金蚕丝网兜头而来。
纵有接应者以血肉为盾抵挡,也只挡得一时。
魏骁当即横刀于头顶,这才堪堪止住那金丝下落之势。
“神女在此,尔等焉敢放肆!”
寻机脱身之际,只好以突厥语扬声怒斥:“若伤了她一根汗毛,我看你们回去如何与阿史那絜交代?!”
果然,此话一出,那本携万钧之势压来的金丝,亦不得不避他三分。
虽仍将他困于其中,然而,缝隙已生。魏骁见状,毫不犹豫,当即凌空一踏,以脚边金丝借力跃起,电光火石之间,已然怀抱塔娜钻出网去。
那金丝阵虽灵活,到底需由十余人共同操控,若一人心有怯怯,则阵法皆乱。
而魏骁甫一脱身,当即闪转腾挪、钻入人群。借由夜色雨幕遮挡,总算在体力不支前,堪堪与后脚赶来的赤甲卫前锋军汇合。
然而。
他此行前来,本还有一个必须带走的人——
眼下情况,恐怕已不能将人全须全尾地带走,但至少也要留下一张足够支撑和谈的底牌。
“赵岩!”思及此,魏骁蓦地回头,厉声高呼道,“速将那昏君首级割下与我!”
赵岩,正是方才负责将魏炁扔上马背的王府亲卫之一,此刻与同伴困于网下,挣扎脱身不得。
闻听此言,却仍是强忍疼痛,从靴中抽出一把尖刀,在身边人掩护下扑向魏炁。
闪着寒芒的刀刃,对准那缠裹脖颈的血绸高高举起——
......
腥热的鲜血,一瞬溅了满脸。
*
本已昏死在魏骁怀中,人事不知的少女,此刻眼睫挂红,满面斑驳,欲睁而未睁的眼皮缓缓掀起。
朦胧视线中,迎面映入眼帘的,却只一道触目惊心的血口。
魏骁呼吸急促,喉结不断滚动。
起初,那伤口只是极细的一条血线。
待他察觉颈边若有似无的刺痛,后知后觉低下头去,看向胸前被鲜血染红的银盔,原本“安静”的血线却骤然爆裂。
“……!”
他一瞬痛极,脸色大变,不得不任由塔娜挣脱怀抱摔跌在地,只双手紧捂咽喉,发出“嗬嗬”如风箱般凌乱呼声——从指缝间溢出的血流却仍如泉涌,逐渐在脚下汇作血泊。
终于,落针可闻的死寂中。
伴着一声突兀钝响,手中弯刀坠地,他亦失力跪倒。
“是刺客——!!!”
“速速护驾!!掩护摄政王——!”
而亦是直至此刻,前来接应的众赤甲卫似才终于反应过来,口中高喊“护驾”,纷纷提剑杀向那不知何时现身人前,口衔长剑,姿态奇诡的白衣剑客。与此同时,突厥一方、已然重振战阵的雾狼军一拥而上。
夜幕之下,雪影翻飞。
未闻哀鸣,但见人身如海倾倒。
“呼……呃……”
魏骁仰躺在地。
模糊的视线中,残肢血肉翻飞。他看见塔娜跌跌撞撞爬起身来,穿过人群,头也不回地反身跑向来处。
他想叫住她,喉口却已无力发出声音,末了,只一片滴血的衣角停在眼前。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
暗中窥伺、等候时机的毒蛇,却在这一刻,终于森然吐信,露出真容。
“……卫三郎啊。”他轻声唤。
银蛇长剑飘然坠地,失了双臂的“刺客”,居高临下,望向脚边伏倒于血泊,瘫软如泥的故人。
“多年不见,你可还记得天悬山。记得那些,无私相救,却被你所弃的谢家人?”
“你可曾去拜祭过他们?”
*
一声“天悬山”,犹若开启多年尘封记忆的闸口。
魏骁双目陡然瞪大,犹若回光返照般,写满不可置信的目光,死死定在英恪脸上。
“你……嗬、嗬……你……!”
【三郎!三郎,没事的,你听我说!你在这藏好……记住,千万不要出来。】
【那你呢?】
【我……不能眼睁睁看我阿爹死在那些畜生手里,无论如何,我得去找他。】
【……】
【但你放心,哪怕我教那些贼人捉了去,也绝不会害你丢了性命!倘若我死在这里,你……三郎,你便当发发善心也好,替我照看好娘亲,还有我那傻妹子。谢缨来世做牛做马,也定会报答你——总之你在这里躲好!千万不要出来……记得啊!】
昔年怀揣一把短匕,孤身救父的少年郎,与眼前满面血污,犹若鬼魅的死敌。
纵使他不愿相信,不愿去想,朦胧模糊的视线中,那两张脸,仍是渐渐重合在一处。
而后——更多的,早已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就这样涌上脑海。
他想起自己是如何饥寒交迫地藏身山洞,又是如何在山洞中被人发现,因腿伤未愈,轻而易举便被擒住;
本已找到谢父踪迹,原路返回的谢缨为了救他,不得已现身,与数名歹人拼死相斗,却被打成重伤。
那些匪徒将他二人蒙了眼睛绑上,不知要带去何处。
可直到那时,谢缨依然以为,是谢家人连累了“卫三郎”。
【恐怕是商队露财,招来了歹人,怪我们不够当心,自己惹了贼不说,还害了你。】
【这样下去不行,一定得想法子去报官……三郎,我阿爹没有死。阿爹被他们带走、伤成那样,还强撑着一口气。我知道,他一定还等着我们救他,我绝不能死在这里……你更不能。】
我更不能?
不过是数月之缘的相处。
曾经待他千般嫌弃,万般不满的谢家大郎,彼时,却甘愿以命相陪,保他平安无恙。
魏骁问他:【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
【因为沉沉那丫头喜欢你啊,】鼻青脸肿的谢缨伏在地上,眼睛已然被血糊得睁不开,嘴里却还喃喃着,【你若是有良心,卫三郎,此番若能活着回去,等我家妹子大了,你便娶了她,替我好好照顾她罢。你不知道,听说你要回家去,从此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一面,那丫头夜里跑来找我,竟抱着我哭了半宿啊……她何时这么哭过?】
【那是我捧在手心里都怕摔了,哄着,求着、才好不容易养到大的妹妹,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若叫你折在这,我就算能活着回去,如何同她交代?】
或许也正因此。
本可以独自逃走、下山报官,谢缨仍将唯一求生的机会留给了他,拖着重伤的身体,引开了看守两人的匪徒。
滂沱大雨中,他一路不敢回头,拔足狂奔。待到下山时,已是衣衫褴褛,形如乞丐。历经千难,终于寻到就近的县城府衙——
“你是……是谢……缨……”
魏骁的目光渐渐涣散。
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一日,近在咫尺的朱红大门。
只差一步啊。
——就差一步。时隔多年,他却依然记得那日烈阳灼身,仿佛无所遁形般惶然心情。
若他只是卫三郎……魏骁想,就在此刻,理应毫不犹豫走进县衙,击鼓鸣冤,陈诉冤情。
无论如何,将官兵带去天悬山,不管是为谢家人收尸,还是真能救得曾经的恩人一命,至少往后的许多年,他能为自己求得一份心安。
然而,偏偏,他不只是卫三郎。
暴露踪迹,亮明身份,便有被皇后亲信派人追杀的危险。
一旦重蹈覆辙,被逼入绝境,那这些天来的忍辱负重,这一路无与人言的艰辛,还有何意义?
他要活着回去。
【哪里来的叫花子?!给爷滚开!】
【听不到?!聋了不成?滚、滚!】
他要活着回去,做魏三郎,而非江都城里寂寂无名的卫家三郎。
他会报答谢家人——
不,他会补偿谢家人。
十五岁那年,少年魏骁擡起头去,看向头顶那块陈旧掉漆的正大光明匾。
终于,抹去眼角那几乎难以觉察的湿润,他背过身,一步一步走下长阶。
同样的十五岁,少年谢缨被逼吞下亲生父亲的血肉,吐得昏天暗地。
遍体鳞伤,求告无门,他仍以为会有奇迹出现。
可惜,奇迹并没有来。
故人相见不相识,许多年后,风光无两的辽西摄政王,亦早已忘了被他背弃在天悬山上,“死无全尸”的父子二人。
“自负如你——如今,这招瓮中捉鼈之计,果真再合适不过。”英恪轻声喃喃。
这世上最令人绝望的,从不是绝望本身。
而是最得意时失势,只差一步即圆满。
希望变无望,有口能言,偏万般不能说。
所以,他本有无数种方法取走魏骁性命,却偏要到这时,才将致命的一剑剜过魏家三郎的咽喉。
魏骁望着他,喉口发出“嗬嗬”的气声,挣扎着欲要起身。然而,面前人飘然“移步”,毫不留情、踩碎银盔,亦彻底踏碎他胸骨的一脚,终是压过了他牙关打颤、字不成句的吞吐字眼。
“没去过,亦无妨,”男人笑道,“如今,也见到了。”
......
——“三郎啊,便用你今日的血,来偿了当年的恩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