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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神迹(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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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了,终是猛地擡头,“此信,军师从何而来?!”

【突厥欲反,绿洲城将乱。情势紧急,吾当诛灭两军主将,以求转圜。

尔等速速围城救急,联合赵氏,驱逐蛮人,不容有失。

切记,唤魂笛不可无主,将之交予应受之人。

吾命有一劫,转告吾妻,不必遗恨。】

“半个时辰前,一黑衣客闯入我帐中。”

而兆闻低声道:“和上次一样,此人自称王姬府家将,受主人之命前来传信,且这次点名道姓,要将信文交予你我二人。”

数日前,同样是此人深夜前来送信,信中写明辽西摄政王有意携那突厥神女“微服私访”,前往江都。

他不解其意,派人跟随——结果,人倒是跟了一路,却并没什么收获。反而事后险些被那曹贼发现,污蔑他勾结辽西,吃里扒外。他原以为,是被曹睿故意摆了一道。

没成想,今夜这家将竟还敢前来,且在送信过后,便当场因伤重昏迷过去。

他吃过一回教训,本不该再当真,然而,仔细看过信上内容——尤其是看到这唯一与上回不同,且尤为眼熟的字迹过后,却鬼使神差地,仍是冒着风险、深夜来找陆德生商量对策。

“此事,曹丞相可知?”陆德生问。

“如今尚且不知。”

兆闻说着,忽望向帐外烛火明灭、隐约映出那匆匆走开的背影,顿了顿,终是忍不住冷笑一声:“不过想来,很快便将有人知会于他。无论信或不信,你我要做出决定,都不剩多少时间犹豫。”

自绿洲城一战战败,曹睿便假借和谈之名接过大权,在军中将他架空。

纵然他几次上奏,提出可趁辽西人放松警惕寻机反攻,却次次都被那曹贼用“当以陛下安危为先”的借口挡回。

时至如今,辽西人不顾他们陈兵关外,更声势浩大、公然与突厥人联姻,何尝不是某种堂而皇之的挑衅?

可恨曹睿竟也视若不见,不找机会派人混入城中不说,甚至遣使前去道喜。

他早有不满,无奈西征军中,远不止有他神龙军旧部一脉,各方战将皆受遣而来。

论资排辈,没了陛下在后撑腰,他这年轻人着实“资历尚浅”,地位亦不及曹氏。

不敢在这军心动荡的当口横生枝节,唯有派人快马加鞭送信上京,望能得太子支持,一举反攻得胜。

谁料,如今太子殿下的回信尚未送达,却又收到这样一封没头没尾的书信。

“陆医士跟随陛下多年,放眼军中,若论熟知陛下习惯,恐怕无人能出医士左右,”兆闻道,“医士且看,此信……是否当真出自陛下之手?”

陆德生闻言,攥紧手中信纸,不知想起什么,面色骤然惨白。

半晌,竟顾不得兆闻在旁,忽的赤足下床,从床下拖出一只沉甸甸的木箱来。

兆闻一怔,循着动静低头望去,见那木箱里头尽是些琐碎物什,底下垫着一层厚棉衣,左看右看,也瞧不出什么稀奇,正要出声细问,却见陆德生又从那棉衣底下,颤颤巍巍掏出一支短笛:

笛身玉色如润,显然质地上乘,绝非凡品。

唯独几节断痕刺目,似是曾摔断损毁过,又以金缮之术重新弥合。

【今日一战,无论胜败。】

【胜,自无碍;若败,你须得亲手拔去我头顶金针,以笛声驱策……傀儡,安抚军心,踏平突厥。直到找到她之后。】

【陆德生,代朕把这支玉笛交给她——亲手交给她。】

上次那封信送来,提醒突厥神女将去往江都,陆德生其实已隐隐猜到、恐有内情,只是不敢确信,心中又存有一丝侥幸:倘使和谈能够换回人质,留得魏炁一命,或许不至鱼死网破。

却没想到,这不合时宜的医者仁心,终是一步错,步步错。

直至如今,魏炁终于下定决心——以命换命,替这必死之局求得一线转机。

“……是。”

陆德生思忖良久,终是低声道:“绝不会错,那就是陛下字迹。”

兆闻没有追问,定定望向他手中玉笛。

末了,却竟什么都没说,起身走向帐外。

陆德生见状,将那玉笛绑在腰间,藏于外衫之下,匆匆套上鞋袜,亦后脚跟了上去。

......

魏军营地。

过了宵禁时辰,灯火尽灭。除却负责站岗的士兵仍在岗哨处呵欠连天,四下早都一片漆黑。

营帐之中,张旺窸窸窣窣摸黑起夜,只出外转悠一圈的功夫,便冻得不住发抖回来。

才刚钻进被窝,又听外头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声响。

“什么声音?”

张旺心头一凛,下意识踹了脚旁边鼾声震天的同伴。

“还能有什么声音?”

同伴却只不耐地一挥手,翻了个身背对他,“这大半夜的,不睡你的觉……”

不睡你的觉,在这叫什么魂呢?

然而,说是这么说。

身体竟比脑子更先一步清醒,耳听得那声音久久不绝,四周陆续有人爬起身来。

不知是谁第一个反应、惊叫一声:“不对、是战鼓啊!有人在敲战鼓!!”

大魏军营之中,素来以战鼓为号。

无军令而私自擂鼓,轻者赏三十大板,重者,斩首伺候。同理,若非要事,何人胆敢深夜擂鼓,“扰人清梦”?

此话一出,整个营帐顿时为之一惊。

鸡飞狗跳间,众人或提着裤腰带仓皇下床,或披上棉衣便往外跑、边走边提鞋。

不足半炷香功夫,原本还略显空荡的营地之中,已然站满了人。

身在主帐的曹睿自然也被这动静吸引,很快在左右侍从的簇拥之下匆匆赶来。

“诸位!”

人还未及站定,却见高台之上,一身黑衣的兆闻放下手中鼓槌,向众人略一拱手。

“兆闻身为军师,自知军纪如山,上至王侯,下至庶民,绝不可有丝毫逾矩——但今夜,便是一死,兆某亦不得不为;便是火海刀山,也不得不行之,踏之……还请诸位,静下听我一言!”

......

此时此刻,目之所及,唯有高台下乌泱泱看不到头的人群。

心之所见——

兆闻却倏然想起自己拜别师父,决意投身魏弃麾下的那一日。

临行前,昔年的大魏国师、被尊为当世智者的公孙渊曾问他,身为公孙一脉门下最出色的弟子,亦是他的唯一亲传,为何偏偏选了那残暴不仁的九皇子为主?

【那位九殿下,虽虚名在身,天赋神力。无奈其人得位不正,身有……重疾,恐终难受命于上,并非明主。】

十年师徒之情,师长苦口婆心、语重心长的劝告,言犹在耳。

可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敢问师父,何谓明主?】

【……】

【未曾拜入师父门下前,徒儿挨过饿,受过冻,知道吃不饱穿不暖的滋味。家父惨死战场,无人收尸,家母替人浣衣为生,却冻毙于道旁。师父眼中,九殿下得位不正,可徒儿亲眼所见,如今的‘虚名’,是他一刀一剑搏杀而来;师父眼中,九殿下恐难受命于上,但徒儿亦是亲眼所见——定风城一战,他将过冬炭火让与士兵,曾为几名连徒儿也叫不出名字的老兵送葬,他亲口答应他们,日后,凡他麾下将士,只会战死沙场,绝不会饿死于途中,冻毙于风雪——徒儿心中,九殿下或难受命于上,却终将,受命于万民。】

言罢,他向公孙渊深深叩首,背起行囊下山。

如今,竟又是十年过去。

“今夜,诸位尝闻笙歌靡靡之音?可曾远望绿洲城,十里红妆,满城欢贺?……可曾安枕好眠?”

望向火光辉映之下,难辨神情的各色面庞,他一字一顿:“可兆某,夜不能寐。”

“辽人投靠突厥,公然结盟,置我大魏颜面于不顾,若然陛下在此,又焉能容其这般放肆……!所谓和谈,亦不过一再拖延,要挟,羞辱,漫天要价!时至今日,我等尚不知陛下是否安好,尚不知要到何时,方能结束此战回乡,贼人以计困我毁我,难道我就任其困之毁之?!我大魏先祖打下的大好河山,岂是他们张口即来的筹码?!”

兆闻说着,猛地自袖中抽出那纸信函,在众人眼前抖开。

“我等踌躇多日,皆因被蒙在鼓中,对外界情势一无所知,直至今夜,探子传信,予我陛下亲笔手书——”

他将信中内容字字读来。

读到“联合赵氏,驱逐蛮人”一句,却听人群之中、陡然传来一声暴喝。

“荒唐!简直荒唐!!”

曹睿面色涨红,须眉倒竖,几近怒发冲冠。

“兆闻,我看分明是你与辽西人勾结,吃里扒外!你倒是说说,陛下如今身陷囹圄,如何与你通信?!胆大包天,竟敢伪造陛下手令……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曹氏贵为一朝右丞,此次天子亲征,更身兼征虏大元帅与神龙军副帅二职,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此话一出,挤在最前的三五名士兵对视一眼,顿时齐齐扑将上前,试图将兆闻拽下高台。

“且慢!”

陆德生见状,连忙上前阻拦。

无奈一介书生,双拳难敌四手,末了,亦只好扯开嗓子高喊:“陆某跟随陛下多年,敢以性命担保,信上正是陛下字迹。天下间,能得此笔锋者,再无第二人!”

“好你个陆德生!”

曹睿闻言,立马调转枪头,向他厉声怒喝道:“陛下治下宽仁,将你放出天牢,没想你竟怀恨在心!如今,更与那兆闻狼狈为奸……难不成你二人是想调虎离山,待我军中空虚、再引辽西人来里应外合不成?!”

“若非如此,为何鬼鬼祟祟、收信而不报。不与本相商议对策,反而执意先斩后奏?你倒是说说,陆医士,你们安的什么居心?!”

夜半击鼓,本已有违军纪在先;如今又被加上这么一顶“知情不报,里应外合”的重罪。

“右丞此言差矣!”

兆闻却丝毫不顾台下众人目光,又一次抢过话头,甚至不怒反笑:“我亦正想问问右丞,今夜绿洲城如此盛宴,可有何动静传来?如若真像信中所说,辽西人与突厥人内讧,为何我军竟迟无动作?!右丞究竟是铁了心与辽西和谈……抑或是知晓个中关窍,有意知情不报?!”

“荒谬!”

曹睿道:“本相今夜早早歇下,不曾得探子回报。若真有情况,自会第一时间通传全军上下,召集众人商议对策。而非像你这般,在此大放厥词、搅乱军心!”

“好!”

“……”

“既然如此,还请右相下令,容兆某带上一队人马、即刻前去探明情况。”

“今夜之事,本相稍后自会派人前去一探究竟。”曹睿听出他的弦外之音,却避而不答。

只冷笑一声,摆手示意身后侍从上前,“至于你,兆闻,身为军师,公然违背军纪……如今情况未明,本相暂且饶你一命。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当受五十大板,罚俸半年——”

“丞相大可不必轻饶兆某,兆某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信究竟是真是假,是兆某吃里扒外,还是丞相有意欺瞒,我等前去一观,自见分晓!”

“你……!”

对这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无知小儿,曹睿一时不由怒极拂袖。

一众侍从见状,当即扑将上前,要将高台上的兆闻押下受审。兆闻却已抢先一步、倏然撩袍而跪。

以神龙军军师之身,对着高台之下的众士兵,重重磕下三个响头。

“君以国士待我,我必国士报之。今日,吾非为己所求,乃为陛下而求。”

“只因不忍见吾主身陷囹圄,故以性命担保,请诸位随我同去!”

“若兆某今日所言有虚,当叫我不得好死,粉身碎骨!”

兆闻追随魏炁多年,手中虽无实权,然而军中威望,本就非一朝一夕可成。

如今台下之人,有多少是随他们南征北战的旧部,一场一场苦战打下来的同袍?

既无强权逼人妥协,便唯有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陆德生见此情势,犹豫一瞬,也跟着撩袍而跪。

“我陆德生,也愿以项上人头担保。”

“若有半句虚词,当叫我余生受百病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众生之苦,加诸我身。”

陆德生何许人也?

当朝御医,天子近臣。

人人知晓他是魏炁跟前红人,上京城里的达官贵人尚且难求一面。行军打仗之时,他却每每愿做伤兵营里的常客。如今高台之下,乌泱泱望不见头的大魏兵士,有几个不曾从他手中求药,又有几个不曾受过他的恩惠?

原本还有几分退缩动摇的人群,此刻忽的一静。

紧接着,是曹氏家臣接连喝止也阻不住的窃窃私语。

“我兄弟几个随陛下征战多年,当初定风城一战,若不是陛下拦在我们跟前,我们险些便中了那燕贼的诡计,全部葬身雪谷……”

“还有,还有东渡扶桑那一回——”

“海寇凿沉了我们的船,飘了半宿,当初以为命就搭在那了。可没成想,陛下竟派人来寻,三十多个兄弟,活下来了二十七个,如果不是……如果……”

“军师!”

人群之中,生得矮小如蒜苗的张旺,第一个站了出来。

尽管仍是哆哆嗦嗦,肉眼可见的“不上台面”,但他咬牙控制住了不住打颤的双腿。

唯恐还没说完、便被人拖出去受军法,又着急忙慌地大声道:“我愿随军师去!”他说,“我、我叫张旺,我爹做了一辈子的伙头兵,我也接了他的衣钵,这辈子还、还没上过战场打过仗!可我,我愿意去救陛下!”

本就结巴,再配上他瑟缩的表情,更平添几分喜感。

此话一出,顿时叫四下凝重的气氛为之一轻,止不住的窃笑声响起——然而,兆闻与陆德生没有笑。

一拨从定风城调来的征北军旧部没有笑。

张旺的父亲老张头,是整个定风城军营里,曾经做饭最好吃的伙头兵。

“所以,所以就让我去这一回吧,”张旺说,“陛下和皇后娘娘,对我爹有恩,我、我答应了我爹,别的本事没有,得替陛下养的兵做一辈子的饭!现在陛下有难,我……我也得替我爹报答他!我答应过的!”

这世间,从来是以怨报德者多,以恩报恩者少。

只是,也许,十个人里总有一个。

那十万人里呢?——

“我也去。”人群中,一只干巴的手臂颤颤举起。

“末将李青,也愿随军师同去。”

一个副将打扮的青年人拂开身前众人,拔剑而出。

没有振臂一呼而万千人随之的壮烈,却是积水穿石,积少成多的点滴星火,逐渐汇聚成海。

“你们……!好啊、好啊,都反了不成!”

曹睿环顾四周,不由大怒,当即命心腹捧出先帝所赐尚方宝剑,欲将为首的兆闻戮首示众,以儆效尤——

然而。

“是、是雨……?”

“下雨了?”

“这时节哪来的雨?”

一场突然而至、渐有瓢泼之势的大雨,却令他身形骤然僵在原地。

许久,方才不可置信般擡起头去,仰首望向头顶,乌云滚滚。

雨……

【中郎将大人,在辽西,水是最珍贵的东西之一。没有它,庄稼无法生长,河水会断流,再好的秧苗,也熬不过一个月的干旱——啊……除了我送给您的那盆水生竹。可您看,近来上京,好似日日都在下雨。】

【等等,您说那位皇帝陛下的祖先以巫神后裔自居,会祈雨……您的意思是,是我最近时常惹他生气,所以……所以才这样?】

【看不出来,他还真好用。】

【不不、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也能学会就好了。在这里,我的法子不管用,如果能学会他这一招……可,要怎么求他,他才能答应教我呢?】

太久了。

过去的时光太久远,久到他都已经忘了那个人说话的样子,忘了她的语气,忘了她也曾有过这般古灵精怪,恣意飞扬的神情。

唯有在这短暂的一刹,他仍会控制不住地晃神——仿佛她依然还活着。活在自己身边,活在每一个辗转反侧、思之如狂的夜。

【原来,中郎将大人……】

【你我,从来都不是同路之人啊。】

曹睿怔在原地,久久不曾回神。

兆闻却先一步反应过来,拔剑向天,振臂高呼:“愿追随陛下、万死不悔者,且随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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