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一百二十一(2/2)
但女子头上的招摇装饰,若如此瞧,实看不出其中端倪。
谢枕溪将玉簪拈起,七颗东珠一齐轻晃,他微微凝眸瞧了一处,方才淡淡道,
“宫里的东西,祝大人何处得来?”
“原来王爷一眼就能瞧出是宫里所制?下官特意请了两个朋友,细细看了一日,方才断定是宫里之物。”
如此名贵软玉,又兼上好东珠七颗,簪尾珊瑚,恰是宫中贵妃专用的首饰形制,半分差错不得的。
谢枕溪却懒得与他解释,只微微垂眼,祝凤清不敢怠慢,忙道,
“这宫里传出来的东西,下官清贫,若不是遇上这一桩巧事,绝不可能得的。”
原来他前日听闻江楼一案朝廷已有定夺,心中大为畅快,遂邀了几个相熟的朋友去吃酒。
谁知那酒楼上另有三五位浪荡客人,请来两个女子抱了琵琶在旁边伺候唱曲儿,三言两语间,不知哪里惹恼了,不由分说就要打那两个女子。
那些客人瞧着富贵,偌大的酒楼里竟无人敢劝,祝凤清本是郁气顿消,心中畅快,见此不平之事,连忙起身喝住。
最后好一番厮缠,方才脱身。
那两名女子的主人匆匆赶来,对他连连作揖,十分相谢,又道,“小人早年原本在京中……做些生意,认识的朋友不少,可惜一朝得罪贵人,这些人纷纷翻脸,可恨还有许多人跑来落井下石。”
“如今生计没奈何,只得带着他们出来唱曲糊口,偏又遇到无赖,所幸还有先生相助。”
两人把盏对饮,不知不觉相谈甚欢,那主人临别时拿出一柄玉簪交给祝凤清,
“这是先前有人走投无路时曾押在小人这里的东西……料想她如今再不能来赎,我今落难,身边唯有此物贵重,配得上先生人品。交给先生,权且做个念想罢也!”
两人交谈时祝凤清已知晓这人姓孟,先前有个戏班,只因手下小戏子开罪宫里贵人,方才沦落至此。
因而收下这物也不敢怠慢。
“王爷细瞧簪尾,还有玄机。”
谢枕溪方才早已看见,淡淡地将簪子拈在手上,簪尾隽着一个小巧的“敏”字,需细看方能发觉。
他沉吟片刻,“你如何知晓这物于本王有用?”
“孟老板的戏子得罪太后,此事下官早就听过,只是宫里流言甚多,隐约听闻那女子却不简单。如今得了这物,下官细看他那光景,只怕此簪就是从那女子手上得来。”
簪尾一个“敏”字,祝凤清隐约能察觉到其中的厉害,但他到底猜不透更多,只能将东西带给北逸王。
“想来这簪子若沦落到旁人手上,只是个典当换钱的工具,但交给王爷,恐怕还有大用。”
祝凤清低声道。
估计那孟老板自己必是没有留意到簪尾小字,否则断然不会将东西交给他。
谢枕溪指尖轻撚着玉簪,垂眸沉思。
英帝命他与白景云分开秘审此案,贺兰敏栎嘴太严,他本是没有头绪,谁知如今误打误撞,倒果真叫祝凤清给了他一个重要线索。
他将东西放回锦盒中,微微颔首,唇角微勾,“有劳祝大人,此物果真有用。祝大人要什么?”
“先前的大恩下官还未报答,哪里敢再要赏?”
谢枕溪点点头,“那就将你那两个朋友的住处告诉本王吧。”
祝凤清一愣,待反应过来连忙跪地求饶,“他们不认识这东西的……王爷,王爷,市井小民,哪怕见了这般宝物,也不懂其中关窍,不敢乱说话的!他们与下官相熟,人品我可以做保……求王爷饶他们一命……”
他叩头许久,谢枕溪只静静看他,半日方才闭眼道,
“那就叫他们守口如瓶,不得走漏半分消息。”
祝凤清千恩万谢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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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谢枕溪依旧没有见到白眠雪。
旁边紧邻北逸王府的府邸已隐约落成,气势格外恢宏,亭台楼阁皆是美轮美奂,一应按照白眠雪的喜好建成。
谢枕溪忍不住开始幻想,等这小东西真正搬进来以后,自己每日从府里溜达过去,不过半盏茶时间就能找到人的光景。
只是如此想着,这会儿便愈发生出见不着人的烦躁气息。
不是他堵不到人,只是白眠雪不肯见他,分明是气还没消,自己堵上去,又惹得人委屈巴巴。
惯会闹脾气。
谢枕溪下意识地轻叩茶杯,那盏茶已是凉了,他却浑不在意。
小东西。
真真知道如何摧折人心。
正是他发呆之时,忽有人飞跑来报,言语间颇为惊诧,“禀王爷,二殿下来了!”
谢枕溪挑眉,半分不见惊慌,懒洋洋接出来,果见白起州举步进来。
一身鲜亮衣裳,愈发显出少年气势凌厉,风姿夺人。
“许久不曾见殿下登门。”
谢枕溪倚门立着,一双狐貍眼眯着,一副欲要行礼又收住的模样。
“你不是一早就算准我要来?”
白起州嗤笑一声,已经先一步跨入门内,“若是先前,凭你下帖子请,本殿下也不会来。”
“那如今又为何登门呢?想来二殿下这些日子,耳根不得清净吧?”
谢枕溪淡笑着替他斟茶。
白起州怀恨睨他一眼,将茶盏摔在桌上,
“是你大肆散播那些谣言!说什么五殿下才思敏锐,聪明伶俐,如今颇得陛下偏宠,能在父皇跟前说得上话。太子担心东宫之位不稳,着意要拉拢老五?”
“此事半真半假,也不全算谣言。”
“半真半假,最能哄得那些傻子上当。”白起州冷笑一声,
“如今不仅是我母妃,还有我身边那些幕僚,日日夜夜悉数在我身边转圈,逼我拉拢老五,免得叫太子抢去先机。”
“惹恼二殿下了?”谢枕溪淡然执杯,眉眼镇定含笑,轻飘飘吹去翠色的茶叶。
“我哪里理会那些闲事!”
白起州烦得握拳,
“父皇当年命我带兵打仗,我便带兵打仗,绝无二话,从不曾懈怠半分。我天生喜欢战场,猎马长鸣,战旗潇潇。那囚笼似的金椅子——我偏不爱坐!”
白起州素来性情直爽,并不是遮遮掩掩之辈,
“你若再命人胡说八道,逼我站队,休怪本殿下不客气!”
“那殿下有没有想过,若有朝一日天下易主,你还有没有机会,带兵出征?”
室内并无点灯,时值日暮,满屋昏然,唯有书香墨香茶香拨人心弦。
谢枕溪一语说罢,就见少年的背影果然僵立半日,
“你算老几,少来挑拨。就算他日白景云登基,我要带兵,他也拦我不得。”
“凭什么,凭大衍只有你一人会带兵打仗,还是凭你是与他争过皇位的对手?”
谢枕溪亦站起身,意味深长道,“本王今日始信兄弟情深,只是难料他日君臣有别。”
白起州先前本是拔腿要走,闻言不知为何,竟然立在原地,微微颤抖。
“世人都道你能与白景云争,为何不争?连你母妃都看不透你。唯有本王知道你天生无意皇位,只愿醉里挑灯看剑,一生沙场逍遥快活。”
白起州回过身,但见谢枕溪目光灼灼,言语却依旧云淡风轻,
“若你愿意扶持五殿下,本王必践今日之言——三十年内大衍兵权系于你身,必不可能旁落他人。”
“况且你早就不讨厌老五了,是么?”
白起州心神俱荡,半晌方才冷声道,
“原来你留住老五身边,所图是此?当年的谢家也已经势微到要靠扶持皇子来维持地位了?”
谢枕溪仿佛听不见他的冷嘲热讽,只是冷淡勾唇,并没有被他激怒。
白起州忍了又忍,深吸一口气,方才勉强教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如常,
“……我心里对五弟如何,是我自己的事。”
“只是东宫之位,到底不在你我口舌之中……暗室之中,不可欺心,你好自为之。”
少年匆匆说罢,几步踏到门边,几乎有夺路而逃之势,身后忽然悠悠一声长叹,似笑非笑,
“你天生将才,当真能亲眼看着远远不如你之人,坐在主帅之位,发号施令,亲手把持大衍兵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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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白起州出府时,暮色已褪,新月如眉,笼在枝头。
谢枕溪已换下见客时的衣裳,长发披散,眉眼间意气风发。
只是他闲坐半日,到底心思不宁,忽然站起身叹了一声,因点了身边贴身伺候的小厮,指着装那玉簪的锦盒道,
“去将此物送予五殿下。”
小厮应了,转身就要走时,又被他唤住。
他只道主人有要紧吩咐,连忙回头站住。
谁知谢枕溪面色微沉,闭了闭眼,挣扎半日方道,“你且传我话说……前日是本王的不是,今以此物赔罪,要殿下莫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