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首问责任制的代价(2/2)
信访窗口的玻璃擦得锃亮,照见厅长发僵的脸,眼角细纹如涟漪,没刮净的胡茬冒出青黑,像刚破土的草芽。他穿着借来的信访制服,袖口短了截,露出里面的白衬衫,领口别着 "为人民服务" 徽章,别针有点歪,扎得脖子发痒,留下个红豆大的红印。第一个来办事的大妈头发花白,用红头绳扎着,发丝沾着面粉,递来的低保证明缺了角,"被我家猫啃的,那畜生现在还在窝里舔爪子",她说着嘴角下撇,眼里的落寞深不见底。厅长钢笔在登记表上顿了顿,墨水洇出个小痣,看着那缺角,突然想起小时候家里粮票被老鼠啃了角,母亲哭了整夜,眼泪把粮票都泡透了。
"这得补原件。" 话刚出口,他看见大妈眼里的光暗下去,像被风吹灭的油灯,那双盼着的眼睛瞬间蒙上灰。突然记起实训手册 17 页的红批注:"先解决问题,再追溯流程",字迹红得像血。手指赶紧在键盘上敲打,调阅电子档案时,屏幕跳出大妈儿子的照片 —— 戴眼镜,文质彬彬,正帮老人搬东西,笑得真诚。档案写着,去年疫情时累死在岗位上,年仅 26 岁。"我帮您申请电子证明,现在就能用。" 他声音发颤,像踩在薄冰上,手指敲得飞快,恨不得立刻把证明递过去。
老人来的时候,厅长正帮位孕妇填申请表。孕妇裤脚沾着泥,裤腿划了道口子,露出里面的秋裤,肚子挺大了,走路小心翼翼护着肚子,"丈夫在矿上出了事,想领抚恤金,孩子下个月要生了,家里连买奶粉的钱都没有",说着眼泪掉下来,砸在申请表上晕开小墨点,像一朵朵黑花。老人拄着拐杖,铁皮包着的杖头磨出了洞,露出里面的木头,在瓷砖上敲出 "笃笃" 声,每下都沉甸甸的。"同志,我来补......" 话没说完看见坐窗口的是厅长,突然往后缩了缩,拐杖差点戳到孕妇的脚,他赶紧稳住,脸涨得通红,像做错事的孩子。
"大爷,您坐。" 厅长起身时带倒了椅子,金属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响,像指甲刮玻璃,在安静的大厅里格外突兀。他从抽屉摸出块糖,水果糖纸皱巴巴的,图案模糊不清,"您的退伍证补办材料,缺的档案在军分区,我让人去调了,这是回执单。" 纸张边缘被手汗浸得发卷,像朵没开的花,上面的公章鲜红清晰,是他亲手盖的,盖时手都在抖,印章有点歪。
老人的手抖得厉害,接过回执单,指腹老茧刮得纸页沙沙响,像风吹枯叶。他从怀里掏出蓝布包,层层打开,蓝布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针脚歪歪扭扭像小蛇。里面是张褪色的黑白照片,年轻人穿军装,胸前口袋插着钢笔,笔帽亮晶晶的,"这是俺儿子,抗洪时...... 找到他的时候,钢笔还攥在手里,是他刚当兵时我给买的,花了半个月津贴"。照片边角被摸得发毛,像脱毛的蝴蝶,边缘卷了,用透明胶带小心粘好,胶带在照片上形成一道道白痕。
厅长的视线落在照片上,突然记起实训手册里的话:"每个证件背后,都是段沉甸甸的人生",字迹清晰如刻。他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像被扼住喉咙,什么也说不出。却见老人从蓝布包底掏出面锦旗,红布有点褪色,上面的字歪歪扭扭:"谢谢你,还记得他",针脚里嵌着线头,是老人自己缝的,手指被针扎出的血点留在布上,像颗颗红豆,在褪色的红布上格外显眼。
阳光穿过玻璃照在锦旗上,"人民公仆" 四个字是后来补绣的,金线比其他字亮,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在嘲笑过去的自己,每个字都像小镜子,照出他曾经的冷漠。厅长手指碰了碰锦旗边缘,布料带着老人的体温,比他办公室的紫砂茶杯暖多了,那茶杯里的茶水总是凉的,像他过去的心。旁边电子屏在播首问责任制解读,某段正是他说 "不归我们管" 的录音,如今听着每个字都像巴掌,抽得脸颊火辣辣的,烫得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下班时,厅长制服后背浸出片汗渍,像幅抽象画,从肩膀蔓延到腰际。他抱着锦旗往办公室走,步伐沉重,腿像灌了铅。路过公示栏,自己的照片还在 "负面清单" 里,但二维码旁多了行新字:"已完成整改,持续接受监督",字迹工整,是他让人加的,加时心里五味杂陈。卖菜王婶正扫码听新录音,是他帮老人查档案的声音,"您别急,军分区说找到了,明天寄过来,留个地址我让他们直接寄家去",王婶的笑声裹着晚风飘过来,比菜市场的吆喝动听,像股清泉流进心里。
电梯里遇见祁同伟,手里拿着本新的实训手册,17 页夹着便签,是老人儿子的军功章复印件,"二等功,抗洪时堵管涌,用身体扛了三小时,战友赶来才倒下,被洪水冲出去二十多米",字迹旁画了个五角星,像颗亮星。厅长手指在锦旗的 "他" 字上蹭了蹭,布料有点扎手,像老人的老茧,"我明天还来坐班,清完上周积压的,以后每周都来,直到群众满意"。电梯门关上时,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映在金属壁上,比早上挺直了些,像棵刚浇过水的树,虽还有点蔫,却已透出重新生长的希望。
大厅时钟指向下午六点,指针缓缓移动,发出 "咔哒" 声,像时间的脚步。厅长抱着锦旗走出电梯,步伐坚定,每步都踩得很实。走廊灯光洒在身上,拉出长影,影里那个冷漠的自己,正被现在的自己一点点超越,像朝阳驱散黑暗。公示栏前的群众渐渐散去,二维码还在那里,像个沉默的见证者。风从窗户吹进来,带着外面的花香,拂过他的脸颊,也拂过这刚刚开始的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