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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绝绝一舞(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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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苏燕卿心里咯噔一下。她看见那支珍珠珠花从飞燕鬓角松脱,在旋转的离心力里划了道弧线,像颗流星坠向地面。“啪”的一声脆响,珠花摔在红地毯上,鸽卵大的珍珠裂成了好几瓣,其中一片弹到舞台边缘,被个醉醺醺的酒客一脚踩碎,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台下的叫好声浪更高了,有人吹着口哨喊“再来一个”,可苏燕卿看见,飞燕的脚踝在打颤。她跳《柘枝》时总爱踮着脚尖转,足尖点地的力度能把地毯碾出浅坑,今儿却像是没了力气,每一次点地都带着点踉跄,像踩在棉花上。乐师们也察觉到了,笛子的调子慢了半拍,想给她个喘息的空当,可她像是没听见,依旧踩着原来的节奏,裙摆扫过碎珍珠时,连顿都没顿一下。

苏燕卿忽然想起前一晚,她去敲飞燕的门。门板虚掩着,推开来就看见她坐在床沿,背对着门,手里捏着瓶伤药,正往膝盖上抹。烛火照着她的腿,青一块紫一块的淤伤从膝盖蔓延到小腿,像幅被揉皱的画。“练疯了?”苏燕卿夺过药瓶,指尖触到她皮肤时,冰得像块铁。

“中秋要跳得漂漂亮亮的,”飞燕低着头笑,声音闷在怀里的虎头鞋上——那是她给小石头做的,鞋底纳得密密的,针脚里还卡着点棉絮,“等找到了他,就说娘跳得最好看。”苏燕卿当时没说话,只帮她把药抹匀,摸到膝盖那块最深的淤青时,她瑟缩了一下,却咬着牙没哼声。

乐曲戛然而止的瞬间,苏燕卿的酒杯差点从手里滑下去。飞燕单腿点地,另一条腿向后抬起,水袖在空中划出最后一道弧线,软得像条断了线的绸带。她站在舞台中央,胸口剧烈起伏,汗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淌,滴在红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像落在雪地里的红梅。

台下的喧嚣忽然静了一瞬,所有人都在等她谢幕。可她没动,微微仰着头,望着天上的月亮,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尽,忽然就笑了。那笑容很淡,像江南初春落在梅枝上的薄雪,连眼角的细纹都带着点暖意。苏燕卿在楼上看得清楚,她鬓角的碎发被汗水粘在脸上,随着呼吸轻轻颤动,那支断了线的珠花还躺在脚边,像颗摔碎的心。

“发什么呆啊!”楼下有酒客不耐烦地拍桌子,惊飞了檐下的几只夜鸟。飞燕像是没听见,依旧望着月亮,笑着笑着,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淌,经过嘴角时,她下意识地抿了抿唇,像是在尝那泪的滋味,然后有一滴落在红绸舞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比胭脂还艳,看得苏燕卿的心猛地揪紧了——那地方,正是她给鸾鸟点的那滴血。

龟奴提着灯笼跑上台催她,灯笼的光晃在她脸上,苏燕卿才发现她的嘴唇白得像纸。她缓缓低下头,对着台下福了福身,转身下台时,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经过雅间楼梯时,苏燕卿伸手想去扶,却被她避开了。

“苏姐姐,”她抬头笑,眼里还汪着泪,却亮得惊人,“我好像看见小石头了,在月亮里,穿着我做的虎头鞋。”

苏燕卿的指尖终于离开木盒,盒盖内侧贴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飞燕的字迹,歪歪扭扭写着“江南的荷该开了”——鸾鸟的翅膀终究没绣完,银线在半途打了个死结,像个没说完的故事。

窗外的雪还在下,雅间的栏杆上积了薄薄一层白,像那年中秋夜舞台上的月光。苏燕卿拿起那支断了珠的簪子,簪头的金托还留着点温度,仿佛刚从飞燕的鬓角摘下来。她对着烛光转动簪子,看见断口处的毛刺,忽然明白,有些告别就是这样,没来得及说再见,就被时光的雪埋了,只留下点念想,在往后的寒夜里,硌得人心头发疼。

她轻轻合上木盒,“咔嗒”一声轻响,把漫天风雪和未绣完的鸾鸟都锁了进去。楼下传来新科状元的欢笑声,玉楼春的红灯笼依旧亮着,只是再也没有哪个姑娘,会穿着红绸舞衣,把《柘枝》跳得像团要烧尽的火了。苏燕卿端起桌上的女儿红,酒已经凉透了,像那年秦淮河的水,像飞燕最后望过来的眼神,凉得人眼眶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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