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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梦回江南(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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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是为了孩子,”苏燕卿的声音软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像冬日里透过窗棂的阳光,“小石头是她的光。刚知道有了身孕时,她躲在被子里哭,不是怕,是喜。她摸着还没显怀的肚子,说‘这是我的小石头,是老天爷给我的念想’。老鸨拿着堕胎药闯进来时,她把药碗打翻在地,碎片溅到她手背上,划出血口子,她却死死护住肚子,说‘要杀就杀我,别动我的孩子’。”

她的指尖在木盒上轻轻点着,像在拍哄一个熟睡的婴孩:“生小石头那天,她疼了整整一夜,咬碎了三块帕子,汗水把头发粘在脸上,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可当稳婆把皱巴巴的小婴儿抱给她看时,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说‘你看他的鼻子,像我’。她抱着孩子喂奶,把脸贴在孩子的额头上,说‘小石头,娘一定让你好好活,活在江南,活在太阳底下’。”

“为了给小石头攒赎身钱,她什么苦都肯吃。”苏燕卿的声音又硬起来,像结了冰的河面,“她接了最多的活,一天跳七场舞,从《霓裳羽衣》到《剑器行》,场场都拼尽全力。跳《胡旋舞》时,转得像个陀螺,停下来时眼冒金星,扶着柱子吐,吐完了抹把嘴,对候场的龟奴说‘下一场该我了吧’。有次转得太急,从台上摔下来,膝盖磕在青砖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血顺着裤腿往下淌,染红了半块地毯。她被人扶起来,还笑着对台下的客人说‘献丑了’,眼里的泪却往肚子里咽。”

“哪怕在黑夜里,只要想到孩子,她就能接着跳。”苏燕卿的声音里带着哽咽,“她把小石头的襁褓贴身带着,夜里拿出来闻,说有孩子的奶香味。她绣虎头鞋,绣到手指被针扎得全是小孔,血滴在红绸布上,她就用绣线盖住,说‘这是给小石头的,得红堂堂的才吉利’。她总说,等小石头长大了,要教他唱江南的童谣,要带他去秦淮河畔看桃花,要告诉他‘娘的舞,都是为了你跳的’。”

“最后……大概是为了那口气吧——不服输,不认命,想在这苦水里,挣出个甜来。”苏燕卿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股韧劲,像寒冬里埋在雪下的草芽,“她被沈知远抛弃时,没哭;小石头被抱走时,她跪在雪地里磕破了头,却没说过一句‘我认命了’。她攒赎身钱,一天天地数着银子,说‘我靠自己,照样能把小石头找回来’。她踏出玉楼春的那天,阳光那么好,她的步子轻快得像要飞起来,我站在楼上看她的背影,觉得她一定能走到江南,一定能把日子过甜。”

“可这世道啊,偏不让她如意。”苏燕卿的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散,像一片即将落地的雪花,“苦水里泡了一辈子,连口甜水都没喝上。她盼了那么久的江南,盼了那么久的团圆,最后却成了一场空。”

窗外的风更紧了,卷着雪粒子打在窗棂上,“噼里啪啦”的,像谁在外面撒豆子,又像无数只冻得通红的手在拍打窗户,哭着喊着要进来。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烛火猛地跳了一下,焰心缩成小小的一点,像颗濒死的星,险些熄灭。灯芯结了个大大的灯花,红得像凝固的血,悬在那里,迟迟不肯落下。

案上那纸写着“舞绝”的字,被风掀起一角,影子在墙上被拉得老长,缠缠绕绕,像条毒蛇,勒得人喘不过气。墨色的笔画在火光里扭曲,“舞”字的最后一笔拖得极长,像条没尽头的路;“绝”字的最后一点,像滴永远不会落下的泪。

阿禾伏在琴上失声痛哭,哭声像被揉碎的丝竹,高音破了,像被风吹断的弦;低音哑了,像被泥水浸过的鼓。不成调子,却比任何哀曲都让人揪心。琴身上雕刻的缠枝莲,被泪水打湿,纹路里积着水光,像江南雨后的池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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