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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飞燕灰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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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也映着那支写着“舞绝”二字的宣纸,墨色在火光里明明灭灭,像个永远解不开的结。那结里缠绕着江南的水——是秦淮河的画舫摇过,桨声“咿呀”,溅起的水花沾在她绣鞋上;缠绕着长安的月——是玉楼春的栏杆拍遍,月光落在她舞裙上,金片反射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缠绕着终南山的雪——是她最后消失的地方,雪落无声,盖过了她的脚印,也盖过了她的呼救;还有那个叫飞燕的女子,一生的苦,都缠在里面,盘根错节,解不开,剪不断。

阿禾的指尖在琴弦上悬着,不敢落下,怕那一点震动,会惊扰了这满室的凄寂。她忽然想起苏燕卿说的,飞燕绣的那只歪歪扭扭的虎头鞋。鞋头的虎耳绣成了兔耳,虎牙歪到了下巴上,可针脚扎得又深又密,每一针都像在数日子——“小石头今天该会爬了”“小石头该长牙了”,针脚里全是盼。想起她缝在衣袋里的地址,蓝底白花的云锦被体温焐得发潮,边角磨得发亮,是她摸了无数次的念想,指腹的温度都浸进了丝线里。想起她踏出玉楼春时轻快的脚步,裙摆扫过青石板,带起细碎的风,那脚步里藏着多少希望啊,像终南山初春的嫩芽,顶着薄雪也要往上钻,拼了命地想往阳光里长。可最终,却不知被哪阵寒风摧折了,连点绿痕都没留下。

“后来呢?”阿禾的声音带着哭腔,像被雨水打湿的羽毛,又轻又颤,“就没人再找过她吗?真的……就这么算了?”

苏燕卿摇了摇头,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银光,像落了层霜。她的声音里带着种近乎绝望的疲惫,像耗尽了力气的烛火,油芯都快烧完了:“找过。怎么没找过?我托了终南山一带的猎户,给了他们双倍的银子。沉甸甸的银子装在粗布包里,压得人肩膀发酸,走一步都晃悠。我跟他们说,留意一个女子——三十出头,江南口音,说话总带着点软绵的调子,像浸了秦淮河的水;右眼角有颗小小的痣,不笑看不见,笑起来像粒红豆;会跳舞,哪怕只是抬手的姿势,都带着股水意,指尖划过时像有波纹在动。”

她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像在吞咽苦涩,那苦涩从舌尖一直苦到心里,连带着声音都发涩:“我跟他们说,她怀里准揣着块绣着地址的布,蓝底白花,是江南的云锦料子,上面绣的水路纹,太阳底下能看出细闪。找到人,再给十倍的钱,够他们盖房娶媳妇,给娃买糖吃;就是……就是找到尸首,也重重有赏,我要给她立块碑,碑上不刻‘舞绝’,就刻‘江南阿鸾之墓’,让她魂归故里。”

苏燕卿的声音低了下去,像落进了深谷:“可他们找了半年,踏遍了终南山的沟沟壑壑。钻过密不透风的林子,树叶扫得脸生疼;爬过结着冰的悬崖,手抓着冰碴子,稍不留神就往下滑。带回的消息却全是模棱两可的,像雾里看花,抓不住实的,碰一下就散了。”

“有个老猎户,姓李,脸上有道从眉骨到下巴的疤,说是年轻时被熊瞎子抓的,疤肉翻着,看着吓人,心肠却软。他说在山脚下的破庙里见过个疯女人,穿着件月白色的破裙,裙角撕了个大口子,露出的小腿上全是冻疮,红肿得像发面馒头,有的地方破了皮,结着黑痂,看着就疼。”苏燕卿的声音发颤,像被风吹得发抖的蛛网,每说一个字都像在扯丝线,“她怀里抱着块圆滚滚的石头,石头被摩挲得光溜溜的,像块玉石,边角都磨圆了。见人就问‘你见过我的小石头吗?他穿着嫩黄的袄子,领口绣着桃花,手里举着孙悟空糖画,糖画的金箍棒断了一截’。”

“那女人的头发乱糟糟的,上面沾着草屑和泥块,有几缕冻成了冰碴子,看着像团枯草。脸冻得通红,像被冻坏的苹果,嘴唇裂了好多口子,渗着血,说话时血沫子沾在嘴角,可眼睛亮得吓人,像淬了火的钉子,直勾勾地盯着人,仿佛要从人眼里挖出答案。”苏燕卿抬手抹了把脸,像是抹掉什么,声音却抖得更厉害,“老猎户说,他没敢搭话,那眼神太吓人了,像要吃人,又像要哭。等第二天再去,庙里就空了,只有那块石头放在草堆上,上面还留着被搂过的痕迹,温温的,像刚被人抱过,石头缝里还卡着几根她的头发,灰扑扑的,缠着草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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