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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书绝恶书(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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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禾惊讶地睁圆了眼,睫毛像受惊的蝶翼颤了颤:“真的?可姐姐的字看着那么自在,笔锋里带着风的轻,带着水的柔,像鸟儿在纸上飞似的,怎么会是不爱写字的人写出来的呢?”

“那是后来的事了。”苏燕卿拿起墨锭,墨锭是老松烟制的,乌黑里泛着青辉,边角被磨得圆润。她将墨锭轻抵在砚台里,慢慢研磨起来,“沙沙”的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又像细雨落在青瓦上。墨香随着磨动渐渐漫开,是松烟的沉郁混着桐油的清润,与茶室里飘来的龙井茶香缠在一起,竟生出种古旧的暖意,把时光都泡得绵软了。

“我家原是江南的绸缎商,铺子开在秦淮河畔,字号叫‘苏记’,专做上等的杭绸与云锦。爹娘总盼着我学账本上的蝇头小楷,将来好帮着管铺子——那时的账本讲究字字方正,一笔一划都要钉在格子里,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像极了被框在锦缎纹样里的花,半分由不得自己。”苏燕卿的指尖抚过砚台边缘,那里刻着细小的缠枝纹,是她小时候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此刻摸上去,还能感觉到纹路里的凹凸,“可我偏不喜欢。那时总觉得,字是活的,该像河边的柳丝,能随风摆,能沾水舞,怎能被格子困着?于是就偷偷把笔墨换成绣针,在账本背面绣小莲花——针脚歪歪扭扭的,却带着股子野气,被爹发现了,总瞪着眼睛说我‘不务正业’。”

她顿了顿,磨墨的动作慢了些,仿佛在回忆里打捞细节,声音也轻了些:“十三岁那年,家里来了位账房先生。是个跛脚的老秀才,姓周,大伙儿都叫他周先生。听说他年轻时考中过举人,写得一手好字,后来因为替同乡鸣冤,得罪了权贵,才断了仕途,屈身来我们家做账房。他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走路时左脚微跛,却总挺着腰杆,看人时眼睛亮得像有星子落在里面。”

“他见我总在账本背面绣莲花,非但没骂我,反倒蹲下来,眯着眼睛看了半晌,说‘你这针脚弯弯曲曲,勾连处带着股巧劲,倒有几分笔意呢’。”苏燕卿的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那是第一次,有人没说我‘不务正业’。”

阿禾凑近了些,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打断这回忆。烛火映在她眼上,把瞳孔染成了暖黄色,像盛着两小团火:“然后呢?周先生就教你写字了吗?”

“然后他就教我写字了。”苏燕卿的指尖抚过砚台边缘的缠枝纹,像是在触摸当年的时光,“他不教我账本上的死板字,只让我看他写楹联。他写‘清风有意难留我’,笔锋起时像秋风扫过芦苇,带着股子倔强;写到‘留我’二字,墨色忽然重了,像石头坠进水里,沉得很;收尾时又轻轻一提,余韵像芦苇荡里的风,缠缠绵绵的。他写‘明月无心自照人’,墨色又轻得像月光,落在纸上几乎要化了,连纸纹里都透着亮。”

“我看得入了迷,第一次觉得,原来字能像人一样说话——高兴时笔锋跳着走,生气时墨色沉得能滴下水,就连思念,都能藏在笔画的勾连里,让人一看就懂。”苏燕卿的声音里带着些微的沉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看周先生写字的午后。

老秀才的书房在绸缎庄后院的柴房旁,不过半间屋子大,靠墙堆着些旧书,窗台上摆着盆文竹,叶片细得像针,却透着股韧劲。只有一扇小窗,却好巧不巧,正对着院里的老槐树。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苏燕卿就揣着偷藏的点心——有时是块桂花糕,有时是个青团——溜去那里,看周先生在晨光里写字。

周先生的右手有根手指是弯的,据说是当年被权贵的家奴打的,可握起笔来,那手指却比谁都灵活。笔杆在他手里像有了魂,横平竖直里藏着说不尽的故事。他写“孝”字,笔锋沉得像担着千斤,写“乐”字,又轻得像要飞起来。苏燕卿就坐在门槛上,嘴里含着点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笔尖,看墨色在宣纸上晕开,看笔画如何从无到有,像看一场无声的戏。

“他教我握笔,说‘笔要像握情人的手,太松了会跑,太紧了会痛,得刚刚好,才能心意相通’。”苏燕卿说着,忽然抬起手,示范给阿禾看:拇指与食指轻轻捏住笔杆,中指在下方微微托着,无名指和小指自然蜷着,笔杆在指间稳而不僵,像生了根,又像随时能起舞,“我练了三个月,连‘一’字都写不好。要么像条死蛇,软趴趴的没有骨;要么像根断柴,硬邦邦的没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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