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屠夫身殒（2/2）

屋内，破旧的木桌被一脚踢开，空酒壶滚落在地，发出哐当的声响。

罗多谋轻笑一声，玄色官靴踏过散落的稻草，在屠夫面前站定。他伸手掸了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声音温润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老朋友，别装了。你得到半枚铜钱之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屠夫浑身一颤，那双平日杀生不眨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惶。他下意识地再次摸向胸口——那里藏着他视为珍宝的半枚铜钱。烛火噼啪作响，映得他额角的汗珠格外明亮。

“我……”他的声音陡然嘶哑，随即像是下定决心般猛地抬头，脖颈上青筋暴起，“我是不会交出半枚铜钱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他的手已悄悄握起了地上的剔骨刀，刀柄上还沾着暗褐色的血渍。

罗多谋捻须一笑，眼角细密的纹路里藏着几分得意。

“老朋友，何必如此。”他声音温润，像在聊一桩寻常旧事，“不瞒你说，半枚铜钱已被我们找到了。”

“什么？”

屠夫粗壮的身躯猛地一震，手中剔骨刀“哐当”坠地。他布满老茧的手下意识摸向胸口——那里贴身挂着一个褪色的布囊，二十年来从未离身。

“这不可能……”他喃喃道，铜铃般的眼睛死死盯住罗多谋，仿佛要从对方从容的笑容里找出破绽。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在他沾着油污的衣领上洇开深色痕迹。

灶台上的烛火不安地跳动，将屠夫脸上抽搐的肌肉照得明灭不定。

罗多谋见状，眼底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他原本就怀疑这屠夫身上另有玄机，此刻见对方眼神闪烁，右手不自觉地护住前胸，更是印证了心中猜测。

“原来半枚铜钱在这。”他声音清朗，却带着几分洞悉一切的从容。

说罢，他缓步走向屠夫。每踏出一步，周身便泛起若有若无的金色光晕。那屠夫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双脚如同生根般动弹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罗多谋逼近。

罗多谋在屠夫面前站定，右手掐了个诀，口中默念：“乾坤借法，万物显形。”只见他指尖倏地迸出一缕青烟，如灵蛇般缠绕在屠夫胸前。随着咒语声落，屠夫衣襟内竟缓缓浮现出一个绣着诡异符文的黑色布囊。

那布囊不过巴掌大小，却隐隐透出幽光。就在众人屏息凝神之际，布囊自动开启，半枚生着铜绿的旧钱缓缓升起，在月光下泛着神秘的光泽。

“果然在此。”罗多谋唇角微扬，伸手轻轻取下悬浮在空中的半枚铜钱。那铜钱触手温润，上面的断痕尤为显眼。

屠夫面如死灰，整个人瘫软在地。

罗多谋不由哈哈大笑，声若洪钟，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而下。他捋着花白长须，眼角笑纹深如刀刻：“老朋友，三四十年过去了，你还是像以往一样，心里藏不住秘密。”

这话像根针，直刺屠夫心底最疼处。但见他黝黑的面庞瞬间涨成紫红色，额角青筋暴起，那双常年握刀的手攥得骨节发白。

“你！”屠夫从牙缝里挤出一声低吼，浑身肌肉贲张如铁，“罗多谋你这骗子——”话音未落，右拳已挟风雷之势破空而出。这一拳凝聚着三十年积怨，快得只在烛光下掠出一道残影，直取对方面门。

拳风激得罗多谋须发飞扬，他却仍保持着那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仿佛早就在等这一拳。

只见屠夫暴喝一声，砂锅大的拳头挟着风声猛向罗多谋面门击去。罗多谋外衣猎猎，急忙撤身后仰，拳风擦着鼻尖掠过，惊出他一身冷汗。

屠夫见一击不成，双目赤红，又是一记重拳直取对方心口。这一拳力道更甚先前，眼看就要得手——

忽然天色骤暗，狂风卷地。众人惊惶抬头，但见半空中现出一只巨大黑狐，身形犹如小山，九条蓬松的长尾在云间翻涌。那黑狐金眸如月，俯视众生，周身散发的威压让整条街市的砖石都开始震颤。屠夫的拳头僵在半空，竟再难进分毫。

只见那黑狐仰天发出一声长啸，声震四野，竟将四周落叶震得簌簌纷飞。它张开血盆大口，口中竟不见猩红舌齿，唯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旋涡。那旋涡中似有万千怨魂哀嚎，又似有星辰在其中明灭。

屠夫脑中嗡鸣不止，映出他坚毅的面容。他一生宰杀牲畜无数，刀下亡魂何止千百，此刻却第一次感受到彻骨的寒意。黑狐口中散出的腥风如无形之手攫住他的四肢，将他缓缓提离地面。

“孽畜！”屠夫怒喝一声，运起毕生功力，周身泛起赤红罡气。这罡气本是他屠宰时凝练的血煞之功，寻常妖邪触之即溃。可那黑狐口中的旋涡竟将罡气尽数吞噬，如长鲸吸水般贪婪。

屠夫的身形在半空中扭曲变形，他感到自己的精血正被一丝丝抽离。恍惚间，他看见黑狐眼中映出自己往昔的身影——那个在雪夜中手刃仇敌的少年，那个在刑场上刀光如月的刽子手，那个在乱世中以杀止杀的豪杰。

“原来……你早就在等我。”屠夫恍然大悟，这黑狐并非寻常妖物，而是专食世间杀孽的异兽。他一生杀戮，正成了这妖物最渴求的珍馐。

黑狐喉中旋涡骤然加速旋转，屠夫最后看见的，是自己在旋涡中破碎倒映的万千身影。他的血肉化作流光，他的骨骼碎作星辰，他毕生积累的杀气如烟云般被尽数吸入那无底深渊。不过弹指之间，一世英雄终成虎口之食，唯余那柄屠刀徒留地上，刀身上一道裂痕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