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3章 人生如戏,物是人非(2/2)
葬礼那天,叶辰来得很早。郭公馆的大门敞开着,吊唁的人排了很长的队,大多是穿着西装革履的商人,脸上挂着程式化的悲伤,互相寒暄着,像在参加一场盛大的宴会。郭开宣的几个儿子站在灵堂前迎客,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时不时凑在一起低声议论着什么,手指在计算器上飞快地敲着。
叶辰在灵前鞠了三个躬,转身看见郭晓棠穿着黑色连衣裙,独自站在角落里,手里攥着朵白菊,像株被遗忘在角落里的野草。他走过去,把一个布包递给她:“这是你爷爷让我交给你的。”
布包里是那枚从旧马车上拆下来的铜铃铛,还有一本泛黄的笔记本,上面是郭开宣的字迹,记着戏院每一场演出的戏目,最后一页写着:“晓棠最爱《锁麟囊》,说薛湘灵把珠宝给了贫妇,才懂了‘怜贫济困’四个字。我的孙女,要学戏里的真,别学戏外的假。”
郭晓棠抱着布包,肩膀一抽一抽地哭起来,哭声不大,却在嘈杂的灵堂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的几个叔伯看过来,皱着眉想说什么,被叶辰冷冷的眼神逼了回去。
出殡的时候,送葬的队伍浩浩荡荡,却没几个人真心落泪。叶辰走在最后,看着郭开宣的遗像被抬出大门,照片上的老人笑得温和,像只是去赴一场寻常的茶会。经过那间老戏院时,他看见几个工人正在拆戏台的栏杆,雕花的木头“咔嚓”一声断了,扬起的灰尘在阳光下打着旋。
郭晓棠突然挣脱搀扶,跑到戏院门口,对着那些工人喊:“别拆!这是我爷爷的念想!”
工头不耐烦地挥手:“小姑娘别捣乱,这是郭总签了字的!”
郭晓棠的三叔走过来,拽着她往回拉:“别丢人现眼!拆了盖商场,一年能赚多少钱?你爷爷那老黄历早该翻篇了!”
“可这是我奶奶写的字!”郭晓棠指着横梁上模糊的“人生如戏”四个字,眼泪掉得更凶了,“你们连她最后一点痕迹都要抹掉吗?”
没人理她。工人们继续拆着,木屑和灰尘混在一起,像场盛大的谢幕。叶辰站在旁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郭开宣坐在戏院的太师椅上,指着台上对他说:“你看那虞姬,拔剑自刎的时候,眼里是真的有泪,那才叫戏。我们郭家后来的日子,连这点真泪都演不出来了。”
葬礼结束后,叶辰回了汽修店。张婶端来一碗热汤面,说:“看郭家那样,真让人寒心。想当年郭爵士在世时,多风光啊,马车从胡同口排到街尾,谁能想到,最后连场像样的葬礼都没有。”
叶辰喝着汤面,没说话。窗外,那几丛嫩黄的草芽在风里摇摇晃晃,却透着股韧劲。他想起郭开宣留下的笔记本,想起郭晓棠哭红的眼睛,想起父亲的军功章在墙上闪着的微光——或许,人生真的如戏,但戏里的真假,终究要靠自己演。有人把日子过成了空壳子,演完了就散了;有人把日子过成了草芽,看着不起眼,却能在石缝里扎根,长出自己的春天。
几天后,郭晓棠来汽修店辞行,说要去南方的医学院报到,临走前把那枚铜铃铛挂在了汽修店的门框上。“叶大哥,谢谢你。”她笑得有些勉强,却比在葬礼上轻快多了,“我带了爷爷的笔记本,他说的对,日子是自己的,不是演给别人看的。”
叶辰送她到胡同口,看着她背着书包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像只终于挣脱了笼子的鸟。门框上的铜铃铛被风一吹,发出“叮铃”的轻响,虽然没有当年马车铃铛的清脆,却带着股踏实的暖。
他回到店里,继续修那辆没修完的旧自行车。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父亲的军功章上,反射出细碎的光。叶辰突然觉得,郭开宣大概是安心的——至少,他的孙女明白了“真”字的分量,而自己,也守住了父亲留下的那点实在。
胡同里的积雪彻底化了,草芽长得更高了。对面的朱漆大门依旧紧闭着,铜环上的绿锈又厚了些,像在诉说着一场早已散场的戏。但汽修店里的铃铛还在响,扳手还在转,街坊们的笑声还在飘,这些实实在在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戏文,把日子过成了它该有的样子——不华丽,却温暖;不热闹,却踏实。
人生如戏,可总有一些人,一些事,能穿过戏文的虚,落到生活的实里。就像那枚旧铃铛,虽然锈了,却还能响;就像那间老戏院,虽然拆了,却把“真”字,刻进了该懂的人心里。物是人非又如何?只要心里的那点热还在,日子就能一直往下过,活成自己的剧本,演给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