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生处(76)(2/2)
晨雾未散时,大十字街的叫卖声已漫过乡政府围墙。王友良循着记忆找到那盏河南口音的苹果摊,却见摊主老周正和维族果贩阿不力孜比划得面红耳赤。三筐库尔勒香梨横在中间,活像楚河汉界。
\"周叔,我当个翻译中不中?\"王友良掏出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维语单词。原来阿不力孜想借老周的三轮车运哈密瓜,老周怕耽误自家生意。青年军官左右传话,最后提议两家合用板车,晨运香梨午拉甜瓜。
秋霜初降时,这奇特的组合已成了巴扎一景。老周媳妇纳的千层底穿在阿不力孜脚上,维族大娘烤的包尔萨克总在老周茶缸里冒热气。王友良的笔记本渐渐写满,某页还夹着片胡杨叶——是艾合买提带他巡边时摘的。
暴雪封山那夜,王友良被砸门声惊醒。牧业村的哈萨克孕妇难产,马爬犁陷在冰河。他裹着军大衣冲进风雪,腰间鹰笛吹得凄厉。三十里雪路上,卫生院汉族医生、派出所维族民警和牧民们接力抬担架,鲜血在雪地绽成红梅。
\"是个巴郎子!\"晨曦中婴儿啼哭响起时,王友良正给冻僵的艾合买提搓手。小通讯员忽然哼起走调的《东方红》,满屋子人都笑了。产妇丈夫塞来油纸包着的奶疙瘩,王友良尝了口,恍然想起父亲捎来的新郑红枣——原来乡愁可以这般又咸又甜。
办公楼竣工那天,王友良在顶楼发现个秘密。不知谁在水泥未干时按下掌印,一大一小两只手印旁还画着歪扭的豫剧脸谱。春风掠过十八棵梧桐,将施工队的笑语和鹰笛声揉成一团,轻轻抛向天山之巅。
二十年后的同学会上,有人问王友良怎么在边疆待得住。他摸着泛黄的笔记本笑而不答,眼前闪过艾合买提婚礼上的麦西来甫、老周水果摊前戴花帽的汉族娃娃、还有马副书记退休时用汉语说的\"我们的小白杨\"。窗外的黄河故道土在玻璃瓶里沉默,早已悄悄长出了红柳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