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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6章 血色合卺(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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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成!”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出声。

高欢立于“望霄”之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彻底消失。

他微微抬起手,身后的传令官立刻绷紧了神经。

“陛下?”

苏绰轻声询问,在他看来,戏已看罢,该收场了。

高欢却只是摆了摆手,目光如炬,牢牢锁在崖坪上那对刚刚礼成的璧人身上。

沉默了片刻,他才开口:

“令绰,且再看看吧。”

他略一侧首,目光扫过苏绰,随即又转回那片废墟,语带感慨:

“人人皆言,自衣冠南渡以来,江南文采风流,冠绝一时。但是朕往日只觉是绮罗堆砌、靡靡之音,不过是浮华之下,筋骨渐软罢了。

可今日在这采石矶,观此情此境,方知此言不虚,却也又多了几分感悟。”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语:

“我等北地豪雄,向来是重生死,轻别离,将马革裹尸看作是归宿。

而南人……尤其是这些萧梁菁华,他们将某种形而上的‘仪’、某种精神气节,看得比生死更重。陈庆之是如此,这位溧阳公主,亦是如此。

此间风流,非仅词章华彩,更是这骨子里的执拗与尊严,大异于我北地刚猛之气。”

他轻叹一声,视线似乎超越了眼前的采石矶,投向了更南方的宏伟都城,语气渐渐转冷:

“朕虽然不甚认可他们这等做法,可内心深处也不得不说一句殊为可敬。

今日,江南最后的风骨,尽数汇聚此地。此役之后,萧梁气数尽矣!”

他再次看向苏绰:

“令绰要记住今日,日后六合一统,江南尽入版图的时候,我等要用心之处,就远远不止于户籍田亩了。”

他抬手指向南方:

“征服这片疆土,凭借今日我军的锋锐,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要真正收服此地的人心,收服这浸润了数百年衣冠文教、已然深入骨髓的气性与风骨,就不是仅仅靠着刀兵铁骑就能实现的了。

需得刚柔并济,双管齐下。既要摧垮其旧有之抵抗意志,让其明晓天威难犯,新政难违;也要懂得鉴赏、乃至容纳其文化之菁华。譬如那骈俪文章,书法绘画,乃至世家大族所标榜的门风礼法,其中或许也有可取之处。取其精华,去其迂腐,方能将这江南灵秀之地,真正化为我朝长治久安之基石,而非时时反复的隐患。”

最后,他神色凛然了几分:

“传令给各路大军,采石矶已下,江南门户洞开!着令各路稳步推进,直指建康!务必扫清残敌,勿使梁室有喘息之机!”

言及此处,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朕,随后便至。他萧菩萨不是笃信佛法,乃至舍身同泰寺,以为能得佛祖庇佑么?朕当亲赴建康,与他好生参详一番,这佛法究竟是否无边,能否渡他过此劫难!

朕也要当面问一问他,坐拥如此江山,麾下有此等忠烈佳儿女,为何竟会沦落至……今日这般国破家亡的境地呢!”

…………

远处崖坪上礼成之声的余韵未消,陈庆之的手按上腰间佩剑。

“沧啷”一声龙吟,长剑应声出鞘。

剑光在夕阳下流淌着最后一丝清冽寒芒,他执剑在手,目光胶着在萧妙芷脸上:

“我陈庆之这一生,无愧于社稷,无愧于君王,却唯负卿卿…………”

他顿了顿,眼底深藏的歉疚涌起,声音骤然喑哑:

“以前我本欲回建康之后再为你补上一场大礼,现在想来是没机会了,只是最后要你陪我走上这条不归路,实在愧疚。”

萧妙芷闻言,脸上却绽出更加明艳的笑容。她抬起手,轻轻拂去陈庆之脸颊上沾染的一点灰尘。随后没有丝毫犹豫,抬手伸向发髻,拔下了那支始终未曾离身的金簪。

随后,她含笑望着陈庆之,双眸璀璨如星,声音清越:

“子云何言负我呢?能与你这般男子相知相守,纵使只得一日,也胜过旁人一生。”

她向前一步,与陈庆之几乎鼻息相闻,仰头望进他眼眸:

“说起来,这乱世本就纷纷如潮,你我能在潮水中相遇相知,已是上天垂怜。今日若能同归,妙芷已然无憾啦。”

“好!”

陈庆之朗笑一声:

“既然如此,黄泉路上,为夫岂能让娘子独行。黄泉碧落,忘川彼岸,我们接着同行便是。若有来世,我定寻你!我不再做这戎马一生的将军,你也不必再做这乱世中的红颜。我们只做一对寻常夫妻,春日赏花,冬日观雪,白首不离!”

两人的目光坦然相接,无需言语,已读懂彼此眼中万千情意。陈庆之缓缓抬起手中青钢长剑,剑身映出他坚毅的眉眼和身后如血的残阳。他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前所未有的亲昵:

“娘子,我们……上路吧。”

这一声“娘子”,唤得萧妙芷眼角终于沁出一滴泪珠。她柔声颔首,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新嫁娘般的羞怯与坚定:

“夫君,请。”

话音落下的刹那,陈庆之眼中爆发出灼目光彩,他猛地横臂,长剑在颈间一闪而过!

“噗!”

鲜血骤然喷涌而出,染红了他最后那身相对干净的素色长袍,在夕阳下绽放出触目惊心的赤色。

他身躯微微一晃,却依旧挺立。

几乎在同一瞬间,萧妙芷没有丝毫迟滞,脸上依然带着一抹微笑。她双手紧握金簪,随即用尽全身力气,将尖锐的簪尾深深刺入自己的心口。

一声极轻、极闷的钝响。

那是肌肤与骨骼对利器的最后臣服,也更像是一颗心为了另一颗心而做出的最轰烈的回应。

一股尖锐的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萧妙芷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是深深望着他。

一点凄艳到极致的红,在她心口的白衣上迅速洇开、扩散,如同一朵在雪地中缓缓绽放的红莲,与她苍白脸色形成了惊心动魄的对比。

“铛啷!”

陈庆之手中的长剑终于脱手,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鸣响。

他向前倾去,却并非狼狈倒地,而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温柔倒向萧妙芷所在的位置。

萧妙芷也再无力支撑,软软倒下。

在彻底倒下前,陈庆之奋力伸出手与她紧紧交握。十指相扣,冰冷与温热的血液在彼此指缝间交融,再也分不清你我。

他的头轻轻枕在萧妙芷的肩窝,如同远归的旅人终于找到了归宿。她则侧过头,将脸颊贴在他犹带体温的鬓边。

他颈间与她心口的鲜血,各自流淌,最终在身下交汇,融成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绛色,在崖坪之上铺就了一张盛大的婚床。

整个战场,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震天的杀声、呐喊声、鼓声……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抹去。只剩下江涛拍岸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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