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于孤塔守望的狼:俯瞰黑洞(2/2)
这和我的安排不太一样。本来我计划领着博德浏览一番八大圆环,领略一番奇点科技的“魅力”。为数不多选择折返的自杀者都是这个参观顺序,他们在最后登上塔尖、直面黑洞的时候,在面对广袤无垠的终焉之口时,退缩了。那是仅次于生死之间的大恐怖,就连我都不能说我已经彻底习惯了。观测器的电讯号中的黑洞,明明更完整更详细,然而以肉身直接和黑洞对视时,心底总会翻起波澜。生物对终焉的抗拒排斥,无论经过多少论调制和改造,都无法豁免吧。
我理解他的好奇,希望他因为恐惧知难而退。
毕竟我不希望他死。
“到了。”我这么说道。
“......哇......”
博德和所有自杀者,以及初来乍到的科研工作者,还有最初的我那样,做出了相同的动作。他快步朝着塔顶走去,此处的重力经过调整,我们站在巨大的圆弧上,脚下便是一个酷似圆玻璃罩的壁障。他越靠近“悬崖”脚步越慢,金毛大狗附身前倾,将重量压在护栏上,特制眼镜的背后,他的双目闪烁着。
博德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眸子是不那么常见的黑褐色,入微的观察力让我隐约从那双眼睛表面的反光中,看见了金红交织的彩韵。
兴奋,震撼,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仿佛他身下的不是吞噬万物的黑洞,而是被展览的宝钻。
整片星河在我们身前倾泻而下。
眼睛特意加强了背景诸星的光彩,星幕每隔几十秒就会齐齐闪烁一次。大部分黑洞都和名字不同,不是纯“黑”的,吸积盘像是星环那样围绕着黑洞,闪烁出不同的光泽。这个宇宙每个黑洞都会有各自不同的视觉特色,【辛德哈特】的特点在于,即使周围没有多少大质量天体,也有一个小小的星河系状发光结构,让他可以扮演“银心黑洞”。那片假银河穿过黑洞的部我们无法看清,然而足以让我们看见黑洞的“边界”在哪里。背景被增强亮光的的星幕以【辛德哈特】为分界点,被分离出一个口子,然后在两侧弥合。
站在白塔塔顶俯瞰的话,其大小可以类比为:十三米外放置着一个直径略大于一米九的纯黑色圆形盘子。实际上的大小要更小些,毕竟我们的视觉终究会受到被引力扭曲的光的影响。
【辛德哈特】与号称“众星重点”、“黑洞之父”的另一个特殊命名黑洞【辛赫利昂】类似,他们共同的特征就是,有着跃动火焰般殷弘而明亮的吸积盘,看似美丽,但是靠的太近会被辐射直接烧死的。这么说来,【辛德哈特】或许可以号称“辛赫利昂之子”,除了大小稍逊一番,实在是和对方过于相似了。顺便提一嘴,终寒创始人莫罗佐就是【辛赫利昂】的观察员,作证了寰宇巨企员工地位越神经病的流言蜚语。
据说【辛德哈特】诞生自一个超大型星团失败的诞生,本来或许可以和瓦罗瑞亚那样成为孕育一整个文明的基石,但那些星际尘埃终究走向另一个终点。那个星团内部两块组成部分互相摩擦,星星们被彼此吸引,来回交错、撞击,终于形成了质量大约仅次于【辛赫利昂】的黑洞。
“越是庞大的黑洞潮汐力越低,所以,我穿过特异点、到达另一侧的可能更大了。”博德说道。
我非常轻地问道:“你在索求什么呢?”
博德在俯瞰黑洞,我在凝望博德。他是在追求可能的新世界?穿越宇宙?重返过去或者抵达未来?
似乎是没有听见我的询问,博德依旧痴迷地望着【辛德哈特】:“多么壮观呐。这和图册、纪录片和宣传片里的其它黑洞完全不一样。浩渺的穹苍之下我们多么渺小,黑洞回望我们弹指须臾间几度纪元更迭?”
普通兽人的心思很好猜,但是博德的心思比较难猜。很难排除这么一种可能:这条金毛大狗只是为了满足自己观景的异质欲望,才迢迢赶到这里。至于那些课程和训练都是附带的。
博德开始呢喃诗章。
“英灵的悼仪铺向虚空,神话沉湎咫尺天涯的神殿。”
“我允诺永不遗忘,正如我的知己兼挚友允诺要燃尽所有长夜。”
“崇高鄙陋的形貌予以平等埋葬,镌刻不止记录者身躯绽开不愈之伤。”
“凡人注定无法抵达的终焉之前,星神吟唱不熄的异质欲望。”
“降生自初始之光上方,终将追寻到诸光泯灭之彼方。”
“破壳吧蓬勃吧茁壮吧衰败吧湮灭吧瓦罗瑞亚亿万星辰啊。”
我静静聆听博德歌谣般的念诵,不由得出声:“这是诗歌?”
“对,我刚刚创作的。”他笑眯眯地偏过头看我,尾巴和耳朵无不展现出犬科期待夸奖的姿态。
“......我不懂艺术创作。黑洞就是一切的终点了,不只是物理学,还是‘神秘学’,那里就是虚无,没有意义留存。”
博德从护栏上起身,凑过来,我们的特制眼镜磕碰在一起,我能感受到他湿热的鼻息。
“但那里也可能有些什么,对吧?据说全宇宙的黑洞加起来,合力保存了整个宇宙的信息。没准你记录归档的那些电磁波也隐喻了许多文明的生灭。”
“太浪漫了,我不太能体会。”
“没事,我也不太能体会。刚刚那首诗不是我写的,是我抄的,那个诗人的作品寥寥,第二宇宙也都不到他的笔名,应该只有我考古到的纸质稿。笔名是【坟茔】,搜不到吧?”
确实搜不到。
知道博德也不擅长艺术创作,我心情好多了。
“走吧,带我去逛逛圆环。”
“今天还是有课程的。”
“逛逛圆环~我要背上幼崽旅游时背的那种巨大的包。”
“......装作听不到对我而言是没有用的。”
一个月的期限将近。
博德在课堂上总是非常认真,我亦如是。我们都不是因为关系好了就会在赌约上给对方放水的人。
我看着他头上的绑带从“满分!”变成“必过!”,变成“必过(尽力而为型)”,又变成现在的“必过(已抱佛脚)”。
远在架空星域的地方信仰也是信手拈来呢。
他终于在赌约履行前,跑来求我:“延期!延期!”
我同意了。
因为我也对牛油果没什么办法。那个油膏状的不稳定果肉、不能吃的核、脆硬且粗糙的壳、整体形状过于随机的弧度,都和博德那样令我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