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诡异的邀请函(1/2)
伊万·伊万诺维奇·卡列宁是个不得志的作家,或者说,他自认为是个作家。在古比雪夫城潮湿的公寓里,他像一只蛰伏的甲虫,与堆积如山的稿纸和永远擦不干净的霉斑作伴。他的作品,充满了对“人性光辉”的苍白描摹,从未被任何一家像样的出版社看中。生活于他,是一潭散发着绝望气泡的泥沼。
那是一个典型的、阴郁的罗刹黄昏,铅灰色的云层低得仿佛要压垮城市的屋顶。邮差,一个面色如陈年棺材板、浑身散发泥土气息的干瘦男人,敲响了他的门。没有问候,只是递过来一个信封。信封是某种厚重的、带着细微纹理的羊皮纸,触手冰凉,上面用某种暗红色的墨水书写着伊万的名字和地址,字迹华丽而古奥,透着一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陈腐气。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一枚奇特的火漆印章——图案是一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戏剧面具,面具的轮廓扭曲,透着一股邪气。
伊万疑惑地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同样材质的卡片,上面用同样的暗红色墨水写着:
“致 伊万·伊万诺维奇·卡列宁先生:
诚邀您莅临‘幻影剧院’,参与一场决定您文学命运的评审。您的才华,已被瞩目。
地点:喀山市,‘夜鸦街’(日间不存在此街道,请于午夜零时,在圣彼得堡大教堂旧址旁等待指引)。
无需回复,静候光临。届时,您将明了‘浮生不过梦一场’的真谛。”
落款是“剧院经理 A.N.”。
喀山?那是千里之外的城市。夜鸦街?日间不存在?圣彼得堡大教堂旧址旁?伊万的心脏猛地一跳,先是荒谬,继而是一种被冒犯的恼怒。这是哪个无聊朋友的恶作剧?还是某个新兴邪教的蛊惑手段?他几乎要将卡片扔进炉火。
但,“决定您文学命运”这几个字,像毒蛇一样钻入他的心窍。他太渴望被认可了,太渴望摆脱这令人窒息的平庸。那暗红色的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有生命般微微搏动。他想起自己那些石沉大海的手稿,想起编辑轻蔑的眼神,想起邻居对他“不务正业”的窃窃私语。一股混合着绝望、虚荣和病态好奇的情绪,攫住了他。
“浮生不过梦一场……”他喃喃念着卡片上的句子,忽然觉得这像一句谶语。或许,这荒诞的邀请,正是他这苍白梦境中,唯一一抹诡异的亮色?能治愈他的,从来都不是时间,而是……某种极端的东西?
他像着了魔。几天后,伊万收拾了简单的行囊,踏上了前往喀山的火车。车厢里烟雾缭绕,乘客们面容模糊,如同褪色的剪纸。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单调而重复,像是某种催眠的咒语。他望着窗外飞逝的、荒凉的罗刹风景,白桦林像一排排惨白的肋骨,沼泽地则如同大地上溃烂的伤口。他感到自己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向一个未知的深渊,内心既有恐惧,又有一种奇异的、近乎自毁的兴奋。
喀山是一座叠加了多层历史的城市,鞑靼与斯拉夫的文化在此交融,也在此滋生怪谈。伊万在廉价旅馆捱到午夜。临近十一点,他走出旅馆,城市已陷入沉睡,只有昏黄的路灯在潮湿的鹅卵石街道上投下摇曳的光晕。他按照指示,来到圣彼得堡大教堂旧址。古老的废墟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断壁残垣如同巨兽的骸骨,寂静得令人心悸。
午夜的钟声,从遥远的钟楼传来,沉闷而悠长,敲了十二下。当最后一声钟响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异象发生了。
教堂旧址旁,原本是一堵坚实墙壁的地方,空间开始扭曲、波动,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渐渐地,一条狭窄、深邃的巷道显现出来。它仿佛一直就在那里,只是被某种力量隐藏了。巷道入口上方,悬挂着一块腐朽的木牌,上面用剥落的油漆写着:“夜鸦街”。
街道深处漆黑一片,散发出混合着霉味、旧纸张和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风从巷口灌入,带着窃窃私语般的呜咽。
伊万感到脊椎一阵发凉。他犹豫了,退缩的念头强烈地涌上来。但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黑暗中浮现。
那是一个极高、极瘦的男人,穿着剪裁合体但样式极其过时的黑色燕尾服,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却红得异常,像是刚刚吮吸过鲜血。他的动作僵硬而精准,如同牵线木偶。他戴着一副单片眼镜,镜片后方的眼睛,是两潭毫无生气的深灰。
“伊万·伊万诺维奇·卡列宁先生?”男人的声音平滑得像冰冷的绸缎,不带任何感情起伏,“我是谢尔盖·弗拉基米罗维奇,您的引路人。经理已在等候,请随我来。”
伊万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僵硬地点点头,跟着这个名为谢尔盖的引路人,步入了夜鸦街。
巷道两旁的建筑歪歪扭扭,窗户形状怪异,有的像哭泣的眼睛,有的像狞笑的嘴。一些模糊的影子在窗后晃动,却看不清具体形态。空气中那甜腻的气味愈发浓重,伊万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脚下的路似乎软绵绵的,仿佛踩在某种活物的脊背上。他不敢回头,感觉身后的入口正在消失,退路已断。
巷道的尽头,豁然开朗,一座庞大得不可思议的建筑矗立在眼前。这就是“幻影剧院”。它融合了哥特式的尖顶、巴洛克的繁复浮雕以及某种完全非理性的、扭曲的结构,仿佛是从一个疯狂的梦境中直接移植而来。墙壁上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黑色天鹅绒般的苔藓,无数张戏剧面具镶嵌其中,那些空洞的眼眶似乎都在注视着来客。
巨大的门扉无声地开启,里面是金碧辉煌,却死气沉沉的大厅。水晶吊灯放射出冰冷的光,照得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如同冻结的湖面。空气中弥漫着更浓的甜腻香气,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防腐剂的味道。
谢尔盖引着伊万穿过空旷得回声隆隆的大厅,来到一扇包着皮革、钉着铜钉的大门前。“评审团在里面等候。请进,卡列宁先生。记住,在这里,您想演什么样的角色,都需要自己来定。至于能不能成功……”谢尔盖的嘴角勾起一个极细微、极冰冷的弧度,“只能交给命运。”
门开了。伊万深吸一口气,迈了进去。
这是一个圆形剧场般的房间,布局如同古罗马元老院,层层阶梯式座位环绕着中央一个小小的平台。此刻,房间内灯火通明,阶梯座位上已经坐了不少“人”。
伊万只看了一眼,就感到血液几乎冻结。
这些“评委”,绝非人类。
坐在正中主位的,是一位极其肥胖、皮肤呈灰绿色、穿着缀满勋章苏联式军装的存在,他的头颅像一只巨大的蟾蜍,鼓胀的眼泡缓慢地开合,手里把玩着一枚锈迹斑斑的红星。谢尔盖低声介绍:“国防文艺委员会主席,格里高利·叶菲莫维奇阁下。”
他旁边,是一位瘦骨嶙峋、披着沾满污渍黑袍的老妇,她的脸隐藏在深深的兜帽阴影里,只能看到一只干枯如鸟爪的手,指间缠绕着无数根若隐若现的丝线,仿佛在操控着什么。“民间叙事与传统司司长,巴巴·雅加女士。”
还有一位穿着华丽洛可可长裙的贵妇,她的面容美艳绝伦,却毫无生气,像精致的瓷娃娃,脖颈处有一道清晰的接缝。她正用一把小锉刀,悠闲地修理着自己晶莹剔透的手指。“美学与形式审查官,安娜·彼得罗芙娜伯爵夫人。”
一位穿着破烂修士袍、浑身湿漉漉、不断往下滴水的男人,散发着河底的腥气,他手中捧着一本用不明皮革装订的厚书,书页间似乎有黏滑的东西在蠕动。“意识形态纯净大祭司,费奥多尔神父。”
还有其他形形色色、难以名状的存在:一个身体由无数本燃烧又凝固的书籍构成的“人”;一个头颅是巨大、不断闪烁的电影放映机的怪物;一个浑身长满嘴巴,每个嘴巴都在用不同语言低声絮叨的集合体……
这是一群罗刹国文艺领域“幽灵”的具象化,是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保守势力、僵化教条、猎奇审美和疯狂意念凝结而成的怪物!
伊万站在中央平台,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扔进食人鱼池的羔羊。恐惧让他几乎失禁,但一种更深的、想要被这群“怪物”认可的扭曲欲望,支撑着他没有瘫倒。
蟾蜍主席格里高利·叶菲莫维奇用浑浊低沉的声音开口了,带着水泡音:“伊万·伊万诺维奇·卡列宁……你的档案,我们……审阅过。平庸,安全,缺乏……必要的……‘罗刹深度’。” 他每说几个词,就停顿一下,仿佛在积蓄力量。
巴巴·雅加发出夜枭般的笑声,丝线在她指间抖动:“深度?嘻嘻……他的故事里连一个会吃小孩的巫婆都没有!没有诅咒!没有在暴风雪中迷失的灵魂!轻飘飘的,像没有分量的雪花!”
安娜·彼得罗芙娜伯爵夫人用她琉璃般的眼珠扫过伊万,冰冷地说:“结构松散,语言缺乏雕琢之美。没有对称,没有黄金分割,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用痛苦雕琢的艺术品。”
费奥多尔神父用浸水风琴般的声音吟诵:“他的文字里……嗅不到神圣的苦难……只有可疑的、个人主义的……小情小调……需要净化……”
无数道目光——贪婪的、挑剔的、麻木的、疯狂的——聚焦在伊万身上。他明白了,这不是评审,这是一场审判。而他,就是那个被告。
“但是……”蟾蜍主席的话锋一转,鼓胀的眼泡盯住伊万,“经理A.N.认为……你具有……‘可塑性’。我们决定,给你一个机会。一场……即兴创作试炼。”
房间的灯光骤然熄灭,只剩一束惨白的光打在伊万身上。周围的评委们隐没在黑暗中,只能听到他们粗重或细微的呼吸声,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注视。
“主题……”巴巴·雅加的声音从黑暗中飘来,“‘一个英雄的诞生’……要符合罗刹价值观!”
伊万的大脑一片空白。英雄?他那些描写小人物温情的故事,与英雄相去甚远。他结结巴巴地开始讲述一个临时拼凑的故事:一个年轻的工人,如何在集体农庄的劳动中,克服困难,最终获得表彰……
“停!”安娜·彼得罗芙娜尖利的声音打断他,“毫无美感!英雄的姿态不够悲壮!他的痛苦呢?他的牺牲呢?我要看到雕塑般的凝固瞬间!”
伊万冷汗涔涔,试图修改,加入英雄在暴风雪中保护集体财产而冻伤的情节。
“不够!”费奥多尔神父低沉地说,“他的动机!是为了集体的荣耀,还是掺杂了个人出名的欲望?必须纯粹!必须像圣徒一样纯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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