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县令之死(2/2)
那纪勇是个头脑灵活的人,他对纪明达道:“老爷,有些事小人原本只是怀疑,但事已至此也不得不说了。整件事情的问题恐怕就出在唐郡守身上。”
纪明达诧异地问:“何以见得?”
纪勇道:“小人跟随老爷来到宛陵的这些年结识了一些朋友,虽然都是些贩夫走卒、富家仆役,消息倒也灵通。这几日他们多方打听,您猜怎么着?渔阳郡确实有一伙有名的盗墓贼,近几年也在咱们郡活动,但是盗挖宛陵的那伙贼人根本不是渔阳郡的,而是南边南楚郡的。过去,这两伙贼人一南一北井水不犯河水,但近些年各自地盘上的大墓都被发掘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往别处挖,一来二去也就有了矛盾。”
纪明达不解道:“你是说通缉令上写错了?那又如何?”
纪勇道:“老爷,他们虽然都是盗墓的,但用的工具、手法完全不同,怎么能混为一谈呢?宛陵被盗案是陛下亲自过问的重大案件,不是寻常偷鸡摸狗的小案,不能随意应付一下就交差。而这些消息我这个小人物就能轻轻松松打听到,唐郡守怎么会不知道?”
纪明达迟疑了一下,道:“你的意思,这件事是唐郡守故意栽赃给我的?”
纪勇道:“小人接触不到唐郡守身边的人,但整件事都太不合常理,只能这么解释了。”
纪明达道:“那他为什么要害我?我也没得罪过他……”
纪勇低声道:“小人有个大胆的揣测,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吧,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讲的?”纪明达揉了揉疲惫的双眼。
纪勇道:“小人以为,唐郡守和那些来自南楚郡的贼人是一伙儿的。”
“你可有证据?”虽然隐隐有猜到,当被纪勇点破这一切的时候纪明达还是不禁哆嗦了一下。
“小人记得老爷上次从茂庆回来之后说唐郡守生活十分奢侈,根本不像是他的俸禄能负担得起的。”
“唐郡守出身富贵,他的祖父在世时便是当地有名的富户,这个算不得证据。”
“那他的祖父是如何发家的呢?”
“这个……我不知道,他是我的上司,随便打听人家的家事不好吧。”
“那伙南楚郡的盗墓贼是世代相传的,在南楚郡活动不下六七十载。而唐郡守恰好也是南楚人,他的祖父唐乡绅发家的时间与那伙盗墓贼名声鹊起的时间差不多。”
“你的意思是他从祖父那辈开始就与盗墓的有勾连?会不会只是巧合?”纪明达道。
纪勇道:“那您知道唐乡绅是靠什么发家的吗?”
“靠什么?”
“是古董鉴定!”
“当真?”
“那还有假?听说唐乡绅曾经送给井家一个羊脂玉做的玉蝉,被井家人献给了清源君。清源君得到那玉蝉后非常喜欢,每次待客的时候都摆在茶盘上。来往的客人见那玉蝉稀罕,高低都会问一句从哪儿来的。就这样,唐乡绅鉴宝的名声渐渐传开了。”
纪明达长叹一声,道:“照你这么说,唐郡守从祖辈开始就与那伙盗墓贼结识,很可能是靠倒卖明器发家的,在这个过程中他们攀上了井家和清源君。宛陵被盗一案也是他们做的,只是恰好让陛下察觉了,这才命萧镇岳来查案。唐郡守为了自保,就把整件事栽赃到我头上,还故意说成是渔阳郡的贼人干的?”
“没错,老爷,八成是这样。”
“他本以为只要把我推出来,萧镇岳为了及时结案一定会将我屈打成招,这样他就能顺利脱身了。没想到萧镇岳看着嚣张跋扈,做事倒也不失分寸,不仅没有对我用刑,还将我放了。于是他就煽动百姓,用全县百姓的嘴给我打上一个罪人的烙印。我若想洗清自己就需要足够的证据,可是眼下我被通缉,出门都困难,怎么收集证据呢?”纪明达合上了双眼。
纪勇想了想,道:“老爷,通缉令会不会发到老家那边?”
纪明达道:“如果这个通缉令真是唐郡守私自发的,那就没有朝廷的文书,应该不会发到邺郡。”
纪勇道:“我们回老家,趁罪名还没有坐实,先把夫人和小少爷接上,再找您的同窗宋御史想办法。”
纪明达颔首道:“对,找宋义声,他是我的至交,平日里最是仗义执言。”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吵嚷声,似乎有一群人往这边来了。领头的人还大声嚷嚷道:“你们几个,拿着画像去前面路口设卡,你们几个在这一片分头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到纪明达那个狗东西!记住,他要是反抗就往死里打,他已经不是你们的父母官了,他是罪人,打死了不犯法!”
好在这座屋子虽破,底下还有个隐秘的地窖可供纪明达和纪勇容身。他二人自打逃到这里之后连口水都没喝上,屋内也就没有明显的人住过的痕迹,那些人匆匆忙忙翻找了几下便离开了。
他们走后,纪明达在纪勇的搀扶下从地窖里爬了出来。那些百姓曾经当他是青天大老爷,如今却一个个恨不得置他于死地,一阵阵的悲凉和无奈爬上了纪明达的心头。纪勇冒险出去探了探路,回来直摇头:“几条路都被他们设卡了,小人尚且能混出去,老爷您恐怕够呛。那些画像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画的,竟然有八九分像。”
纪明达指着自己脸上的一个痦子,苦笑道:“怪我长得太有特点了。罢了,既然出不去就先不出去。勇儿,包袱里还有点碎银子,你去买点吃的回来。”
纪勇答应一声便出了门。等他回来的时候,纪明达已经自悬于房梁之上。纪勇大惊,忙将主人放下来,却见他已经断气了。纪勇怕自己哭声引来暴民,只好咬紧了袖子努力不让自己出声,抽抽搭搭哭了许久。待他哭够了起身收拾东西,一眼瞅见屋内的破炕上有用过的笔墨和几张写满字的纸,都是刚用不久的,猜想这大概是纪明达的绝笔信了,可是他不识字,老爷这信是写给谁的呢?按照平时,他只要找个读书人帮忙看看就好,可是眼下老爷正在被通缉,这封信若是拿出去岂不是暴露了?
他取过纸来翻了翻,发现第一张纸上内容竟然不是字,而是几幅画。第一幅是一个躺在地上的人,第二幅是一座坟,旁边画了个叉,纪勇知道,这是不要这样做的意思。第三幅是一个身着短衣的人带着一个妇人和一个孩子,手拿一封信去找一位头戴官帽的人。纪勇明白了,这几幅画是纪明达画给他看的,意思是眼下风声紧,不要安葬他,先回老家找到他的妻儿,再拿着自己写的信,和他们一起去找宋义声。纪勇又哭了一通,本想好歹挖个坑把老爷埋了,却发现一则身边实在没有称手的工具,二则挖坑动静大,很容易招来那些人。他只好将纪明达的遗体摊放在炕上,用一张破草席盖好,跪下磕了三个头,背起包袱前往邺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