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4章 兄终弟及与子承父业(2/2)
只能一步一个脚印慢慢试探,陛下与曹操,有着本质区别。”
朱标轻轻点了点头:
“但世人都说父皇与曹操一般无二,得位不正。”
“殿下,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定,
臣熟读史书,发现一个道理,
历史拉得越久,看得便越清楚,对错也分得越明白,
身处当下,看不清全貌,更无法妄下定论,但有一点,臣可笃定答复殿下。”
“什么”
“纵古观今,陛下得位之正,除却始皇帝外,无人能与之争辉。”
“为何”
“因为陛下再造中华,弥合南北。”
朱标笑着点了点头,此事正是父皇一直引以为傲的功绩。
他话锋一转,问道:
“最近去过秦淮河吗”
“秦淮河”
陆云逸又愣了愣,旋即笑道:
“殿下,算上今日,臣已三日未曾回府,夜里都宿在衙门,哪有时间去秦淮河。”
朱标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惋惜:
“你这般年轻便身居高位,为何不知歇息
看看京中那些风流才子,
一到傍晚便急着出城,
在秦淮河畔流连,美人相伴,美酒为饮,好生快活,你不羡慕吗”
陆云逸不知他暗指何事,无奈道:
“殿下,市易司每日的交割文书就有两大箩筐,
臣即便粗略翻看,也需至少五个时辰,
即便想饮酒作乐,也无半分时间。”
“你这年轻人,活得真是无趣。”
朱标轻叹一声,
“自从本宫生病以来,你知道本宫在想什么吗”
“还请殿下解惑。”
“今日没有外人,本宫也不瞒你。”
朱标缓缓道,“其实这些日子,本公既未想大明江山,也未念百姓安乐,
只觉遗憾,为何身体康健时,
不多饮一杯酒,不多尝一道菜,
反倒整日被公务缠身,匆匆忙忙不得空闲。
甚至不怕你笑话,秦淮河近在皇城之外,
本宫在应天城待了近二十五年,竟从未去过一次,
不知那闻名天下的画舫是何模样,不知醉仙楼有什么好酒好菜,
更不知那些歌姬姑娘长得何等貌美。
如今快要死了,反倒满脑子都是这些琐事,真是古怪。”
“殿下,常人道知足常乐。
民间曾有戏言,人一生若只有两万多枚铜钱,
买一文钱的炊饼都要慎之又慎,务求物有所值。
可人生也就只有两万多日,许多人却未曾察觉,每日浑浑噩噩,肆意浪费时光,何其可惜。”
朱标一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笑着摇了摇头:
“是啊,拥有时不知珍惜,等到将要失去,才知后悔。
你我皆是整日埋首案牍,一晃便是一日,
这般虚度光阴,才是最大的奢靡。”
“殿下,您是大明太子,
一举一动皆系天下百姓安危,您的家事便是国事,与臣截然不同。”
朱标笑着摆了摆手:
“罢了,说正事。
最近秦淮河上有人拿曹操杀许攸、娄圭之事,
影射陛下大杀功臣,虽未指名道姓,
但议论曹操的人越来越多,你有何对策”
陆云逸轻抿嘴唇,眼中闪过一丝不甘,旋即隐去,轻声道:
“太子殿下,臣方才去见了陛下,
陛下已准许臣离京,待最后一茬甘薯收获完毕便动身。”
此话一出,朱标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
却因动作过急似扯到了头筋,面容骤然抽搐,似是难掩其中痛楚。
偏殿内彻底陷入死寂,朱标久久没有说话,
他比谁都清楚,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
止戈休战!
陆云逸是朝中旗帜鲜明的迁都支持者,
让他返回北平行都司,态度再明显不过。
这就如当年宋神宗罢相,王安石改任观文殿大学士出知江宁府一般,皆是新政暂缓甚至停止的信号。
陆云逸操持市易司打压逆党,又始终冲在变法最前线,
如今让他离京,任谁都能明白其中深意。
而太子更清楚,父皇之所以这般做,全是因为自己的病体。
沉重的叹息声在偏殿中响起,
朱标眼中的遗憾渐渐转为惋惜,脸上浮现出几分哀痛。
他恨自己的身子为何会变成这般模样,恨自己无法为父皇分忧,
更恨自己只能卧在病榻之上,连分神处理朝事都做不到。
一种想要挣扎却无能为力的无力感,从他心底蔓延开来,眼中重新布满血丝。
沉默了足足一刻钟,朱标才压下心中的不甘,声音沙哑地问道:
“回去后,你打算做什么”
陆云逸猛地抬头,瞳孔剧烈震颤,心中微微叹息,
他已然明白太子的选择,却还是轻声问道:
“殿下,京中市易司尚有诸多事务未处置完毕,臣想妥善收尾后再离京。”
“北平行都司乃边地重镇,连接辽东与北平,
若无信得过之人镇守,朝廷难以安心,你已离开近半年,该回去了。”
陆云逸眼中的神采渐渐黯淡,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那臣回到都司后,便专心修路,滋养民生,尽力完成大宁第一个三年计划。”
“你那个计划本宫看过了,很有意思,也给了本宫不少启发。”
朱标缓缓道,
“以往朝廷行事,多是上行下效、口头传达,从未将政令这般详细地落实到纸上。
你能感受到政令书面化前后的区别吗”
“回禀殿下,政令落实到纸上,便有了规矩,即便不愿执行也需照做,
此前仅靠口头转述,做得如何全凭个人心意,
即便推脱也有诸多借口,自政令书面化后,推行进度快了许多。”
“本宫也是这般想的。”
太子朱标喃喃自语,而后再度陷入沉默。
他没有再说话,却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杯中盛着清水,
他仰头一饮而尽,眼神空洞,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屋内的太监与宫女退下。
不多时,偏殿内便只剩下君臣二人。
朱标将身子靠在椅背上,身上盖着毛毯,显得愈发虚弱,声音也愈发沙哑:
“有些事本宫不愿去想,却不得不面对。
大明朝以仁孝治天下,你尚无子嗣,又无兄弟,未免有些可惜。
若是你家中资财丰厚,官声与人脉皆不缺,还藏有世间名将的兵法,
你觉得,这些东西传给兄弟好,还是传给儿子好
兄终弟及与子承父业,你更倾向哪一个”
陆云逸身子一僵,这话看似平淡,实则直白无比,他瞬间便明白了其中深意。
他深吸一口气,轻声道:
“殿下,臣尚无子嗣,亦无兄弟,考虑这些还为时尚早。”
“呵呵,”
朱标忽然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也带着几分释然:
“孤说的是皇位。
若是本宫身死,你觉得这大明江山,传给孤的弟弟好,还是传给孤的儿子好”
“殿下洪福齐天,定能安然无恙,说这些未免太过不吉利。”
“好了,孤的身子自己清楚,让你说你便说。”
陆云逸一时语塞,沉默许久后,轻声开口:
“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
朱标听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缓缓道:
“去吧,回到大宁后好好经营,善待关外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