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 封侯非我意(2/2)
“妹夫,怎的独自在此饮酒?”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
王清晨抬头,正是醉醺醺的源华,许是被敬了不少酒。
“冰儿还在月子,只能我独自来给岳丈道贺了!”王清晨说道,已经半醉的源华,并未听出王清晨答非所问。
“唉!我这个脑袋,这几日我应该去向妹子道喜的!”对于自家妹子的这桩亲事,源华是相当自傲的,连带上对王清晨也多了一份兄弟情谊。
“走走走!我领你去前头坐坐”源华说着就要领王清晨往前,不过却是被他拒绝了。。
“我在这就行,一会还得给岳丈敬酒呢?”
“那你一会可别走啊!今天大好日子,我还等你的诗呢?”
源华显然很兴奋,他只觉得自家父亲这么多年的功绩终于得到了回报。
陛下当真是明主,明君,明帝。
王清晨无奈只得苦笑。
目送源华摇摇晃晃地融入喧闹的人群,心中那份不安却如影随形,愈发沉重。
他浅啜一口杯中酒,目光却不经意和自家岳父对上。
源徒正与几位边军老将执手大笑,那笑声洪亮,透着武人特有的豪迈,但在王清晨听来,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总觉得,岳父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藏着一丝与这满堂喜庆格格不入的冷静,甚至是……孤寂。
宴会进行到高潮,依照惯例,该是宾客献上贺词贺礼之时,今天如此之多的年轻人,也是为了就此扬名。
众人目光有意无意地扫向王清晨这位名满京城的才子,期待他能有惊艳之作。
王清晨却是并不着急,他的诗若是写出来,恐怕真的就砸了自家岳父的场子。
其他年轻人显然早有准备,看王清晨没有动作赶紧上前献墨,若是让王清晨珠玉在前,那他们真没勇气再写了。
场面一时也热闹起来,即便是将门子弟懂的不懂的,都上前附庸风雅。
“好一句:风铸侯骨三十载,血刃雕成镇国功!”
“这句也好:垒敌颅为封王台,割云霞染衮龙裳!”
“还有这句:一剑苍茫定九州,旌旗横展解王忧!”
……
献诗环节渐近尾声,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一直沉默的王清晨身上。
明显带着酒意的源华也挤过来,拍着他的肩膀高声道:“妹夫!该你了!让大家瞧瞧,什么才是真正的锦绣诗才!”
堂中目光灼灼,有期待,有审视,也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王清晨知道此刻再无法推辞。
他缓步走到早已备好的书案前,笔墨早已备好。
他提笔蘸墨,略一沉吟,手腕悬动,一行行筋骨嶙峋、带着几分冷峭之意的行书便落于雪白的宣纸上:
《韬钤深处》
小筑暂高枕,忧时旧有盟。
呼樽来揖客,挥麈坐谈兵。
云护牙签满,星含宝剑横。
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韬钤深处》明·戚继光)
笔落,满堂先是寂静,随即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这诗,初读似是隐士高蹈之情,细品之下,却字字千斤。
尤其是最后两句,石破天惊,“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此与今日的主题实在不搭,待众人看向他的诗作的时候,王清晨的目光看向源徒,这就是他的答案,这也是他的规劝。
源华醉眼朦胧,只觉得诗句气度不凡,连声叫好。
但在场不少文官和老成持重的武将,却已品出了诗中异样的滋味,神色各异,目光在王清晨身上不断逡巡。
源徒并未表态,轻轻一笑只当作罢。
他远远看着那墨迹未干的诗稿,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但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似是欣赏,又似是叹息。
他并未如众人预期那般对女婿大发雷霆之怒,只是举杯朗声道:“诸位,今日欢宴,承蒙厚爱!满饮此杯,愿我大朔国泰民安!”
宴会重新变得热烈,但是所有人都难免思索。
宴散之时,王清晨并未离开,而是等着自家老丈人的召见。
书房内,源徒已换下常服,穿着一身简单的棉袍,正站在一幅巨大的漠北舆图前。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来了。”
“岳父大人。”王清晨躬身行礼。
源徒转过身,目光锐利如鹰,先前宴席上的温和荡然无存。
“想好了?这就是你的答案吗?”源徒低语。
“岳父大人保重!”王清晨知道自家岳父这驾马车一旦开启便不能停止,但是他却不是这辆车上的人。
京师还有太多人,太多他在意的人。
自家师父,外公,妹妹,家人,朋友,他抛弃不了。
“你知道我付出了什么吗?”源徒好像早就料到,并未规劝,而是开始剖析自己的处境。
“你不会以为一个王爵是这么随随便便威胁一下就能得到的吧?”源徒转过身对着王清晨说道。
王清晨不解。
“老夫付出了整个京武营,不过就看小皇帝敢不敢接手了。”源徒面带嘲讽。
想要接手他的部下,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王清晨闻言,心中巨震,瞳孔骤然收缩。
京武营!岳父竟是以交出兵权为代价,换取了这顶王冠!
这意味着,自今日起,源徒在京师的根基将被连根拔起,他麾下那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骄兵悍将,将被梁朝逐步分化、收编,甚至清洗。
这份“厚礼”,梁朝敢不敢接、能不能接稳,尚是未知之数,但源徒自断臂膀的决心,却是让王清晨震惊不已。
“岳父……您这是……”王清晨声音干涩。
“我不想再赌陛下的仁慈了!我得趁着我还活着,给你大兄他们留条后路!”
王清晨发现他还是低估了这位岳父的魄力与……疯狂。
这已不是急流勇退,而是近乎孤注一掷的豪赌。
源徒转过身,手指重重地点在舆图上那片辽阔的、即将属于他的封地——陇右及漠北广袤区域。
这里是属于他的生机,是他养伤的温室。
“这漠北,看似苦寒荒芜,实则疆域万里,潜力无穷,老夫在此经营三十余年,若是你大兄守不住,大可往西,虽是夷人的土地,但是那里的土地同样养人。”
“老夫非是逼迫新君,而是迫于无奈!昌武,好一个昌武,这不是武将的期许,而是武将的坟墓!”源徒眼神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