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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章 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死亡(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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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可能拒绝呢?

怎么会呢?

来之前艾伦专门调查过这个家庭,对症下药,他信心十足,他相信没人能拒绝这个无法拒绝的条件,因而没准备第二份协议;艾伦聪明的脑子能想出疑难的生物问题,能解开复杂的谜题,令所有人啧啧称奇;而现在他坐在那里,脑中浮现出的赵金生的模样,宛如数学家面对哥德巴赫猜想。

二儿子在一边写作业,艾伦心烦意乱顺便指导了他几道数学题,这时赵金生回来了,脸上包着白纱。

他进来安慰了孩子几句,把孩子哄睡,趁这个间隙,艾伦悄悄地离开了。

乌云密布,外面的风很大,狂风吹得他的眼睛快要睁不开,他看到飞沙扬尘之间,铁灰色的天空下伫立着庄严肃穆的大本钟,排列着一簇簇黛色的窗户。

艾伦紧了紧风衣,躲进休息亭,打电话让附近训练的费因开车来接他,费因没有过问为何出现在这,爽快地答应了。

外面狂风呼啸,如女鬼盘旋。

艾伦的心也迷茫了起来:“这是能查到的记录里的最后一个,我就像一个终于还清高利贷的人,可是我为什么没有如释重负的喜悦,而只是一阵疲惫呢?是因为目睹了一场争吵?是因为预料之中应该受我帮助改变命运的弱者,却拒绝了我?”

很快他听清了狂风里夹杂着另一种声音:那是男人的呼喊声,听起来还很耳熟!艾伦心有灵犀地抬头,看见台阶上正是站着衣服凌乱,形容不整的赵金生,这一幕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养父楚瞻宇,不过楚瞻宇最狼狈的时候也依旧保持着英俊的痞气,而赵金生只有中年男人普通的衰弱。

“你小子,可走真快……”

赵金生喘着气,把一个袋子放在他身边,艾伦看到里面是所有的附赠品,就连偷偷塞给赵婉君的名片都没能逃过一劫。

他放下袋子就要走。

“为什么?”

艾伦问道。

“什么为什么?”

“我不是告诉您了吗?我不收取任何代价,不需要您为我做任何事,您信不过我的人品,总该相信协议和媒体的力量,足以让失信者难以做人;不为了自己,也该为了妻子和孩子想一下,为什么要拒绝?”

艾伦沉声道。

赵金生挺稀奇地看了看他。

“小兄弟?东西送得很用心,以你的身份,怕是提前查过我们家,可惜联合人力资源局,却不了解我这个人。”

“抱歉。”

艾伦说道,“我不该私自调查您。”

闻言,赵金生索性不急着走了,转身认真地看着这个仇人的儿子:

“你又是为什么会觉得我一定要接受你的帮助呢?你自己说了,工资和福利金是我应有的一份,不是你的施舍,但是礼物和后门关系,这是我该有的吗?就算你保证你不要我做任何事,就能改变这是你自我感动施舍给我的东西吗?

艾伦终于忍不住了,他的耐心消耗殆尽,冷笑了一声,“哼,就算是施舍,又怎么样呢?只要能改善自己的生活,有什么不可以做的?您可能不知道吧,这世界上很多人想要这份施舍,有的挤破头想考进来,有的抛家弃子地跪着求,可我也不一定会给他们,我是看在你的……”

对上了赵金生略带讥讽的眼神,艾伦后知后觉地回味了刚才自己说了什么,顿时五雷轰顶,赵金生宽容地笑了笑,“你看你,这么快就忍不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以后当大人物了,学点表情管理吧。”

“不,我没有,我是真心想要帮助你们的,我不是因为……”艾伦恨不得一拳打死刚刚口无遮拦的自己。

“你现在在做什么?”赵金生问。

“生物。”艾伦言简意赅。

“挺好,你是个有本事的孩子,比你那爹强出一百倍。”赵金生释然地说,“行啦,有这份心意其实就足够了,小兄弟,我知道你是为什么而来的。”

“你是个好孩子,我知道,但是我呢,真正想要的不是钱和工作,而是自己得来的一切,老婆得是自己追来的,孩子得是自己造的;在政府工作,听起来真是美好,可是我并不是个有学识的人,我的工作能力无法胜任好岗位,如果我真的接受了你的帮助,那就意味着有个本应该比我更适合的人失去了这个位置,他可能为此学习,研究了很久,他可能就像你一样聪明,那我不也成了那些尸位素餐的人么?花着不属于自己的钱,我睡觉吃饭都不安心。”

“你说,不用我什么代价,可是有些代价是无形的,你不向我要,德不配位的情况下,社会也迟早会向我要的;比如说肯定会有人猜出我走关系,你们挡得住异体怪物,还能挡得住人心中的非议吗?”

“可是……您的工作……”

“我已经找到工作了,虽然不如以前的工资高,不过下班时间更多了,既能没事就环游城市,还能抽出时间来陪陪家人,也挺好的。”赵金生瞥了一眼外面的出租车,“有人来接你吗,小兄弟。”

“有。”

“好,那我先不奉陪了,我还得去找找我老婆跑到哪去了,别一怒之下玩失踪了,男人啊,还得是脸皮厚才行。”赵金生塞了一个暖手袋给他,一步一挪地上了台阶,钻进出租车,消失在艾伦的眼睛里。

那个暖手袋就像一团地狱之火,艾伦忽而平静地想到:“我天生出生在富裕的家庭,我天生就是聪明脑子好使的人,真正的公平是永远无法实现的,因为这个世界上确实有天生基因上就高人一等的人,比如说罗斯伯里教授,比如我;那么,这些更能为社会作出贡献的我们,受到他人的尊敬,拥有高高的社会地位和丰厚的财产,难道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呢?”

同年,楚瞻宇被破例提拔为少将,晋升速度快得像开足马力的大火箭,旅行结束后,看完各大书籍,满怀忧思的艾伦,他的心中不同的思想激烈地碰撞着,外形非常忧郁沉默;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费因捉摸不透朋友到底在想什么。

而很快,楚瞻宇来找他。

问他出了什么心理问题。

十几岁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信得过的长辈一来问,心事就像泼出去的水哗啦啦往外倒,一转眼全交代了;最后,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懒惰才会让人贫困,可是为什么,我看到那么多人为了生活奔波努力,小孩当大人用,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骡马用,为什么很多人这么努力的工作,去卖自己的器官,去卖孩子卖家人,却还有人连基本的温饱线都很难维持下去呢?”

为了启发这个困惑的少年,楚瞻宇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坐下来和他聊天,俊朗的男人叼着一根烟,满脸胡茬随着说话动动,“如果是你,你会出卖自身的器官和家人来换取更好生活的费用吗?”

“我不知道,因为我永远都不会沦落到那种境地,就算失去了你们的支持,我也仍然是药物局未来的雇员,不愁吃喝,看到那种贩卖自己谋生的,践踏尊严的行为我会下意识地反感;所以我在想,也许是我太高傲了,对穷人来说,吃饱饭就够了人总要先活下去,才能谈到尊严吧?”

“你认为穷人到底需要什么?物质是最重要的吗?如果你觉得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那为什么你不喜欢费因施舍他们食物衣服的场面?这不也是在改善他们的生活吗?这些问题,你深入思考过吗?”

“我真的…不知道…”

接下来,楚瞻宇为艾伦介绍了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概念:剩余价值。

“人的生命本无价,是社会赋予了人类的价值,而社会是由劳动创造的;实际上,我们大多数人劳动所创造的价值远超过现在的成本;会出现入不敷出的情况,是因为我们减去必要的生活所需,剩下的价值,被其他人拿走了罢了。”楚瞻宇挑了挑眉,“其实就算是你,你所创造的价值也远胜现在的工资,但是你对比了一下那些更穷的人,会觉得自己日子还不错,到头来还要谢谢药物局的老爷们恩情还不完了。”

在艾伦震惊的目光里,楚瞻宇把教科书上不会教授的历史,详详细细地告诉了他,“在十九世纪的时候,那时候社会才刚刚发展,企业规模一般都不大,生产手段非常粗陋;虽然也曾出现过局部的暂时的过剩现象,但总的来看整个社会生产是短缺的;在这样一种历史条件下,企业主为了让更多的产品能生产出来,让自己赚更多的钱,所采用的主要手段就是用工资购买劳动力,强迫其他人为自己长时间地做工,可见的工资货币由此转化为流动性的资本。”

“人的全部劳动时间分为两部分,一部分叫‘必要劳动时间’,用来再生产工人的劳动力价值,另一部分叫‘剩余劳动时间’,用来创造新的价值,就叫剩余价值;本来是人们劳动的产物,应归人们自己所有,但是却因为他们在企业工作,企业主拥有企业的所有权,不须付出任何代价就可以把这些剩余价值拿走,那么你就会看到: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千万人的劳动造就了一个人,一个家族的富裕,有人花天酒地,有人一贫如洗——”

“不,我不认同您说的话。”艾伦眼神闪烁,绿油油的眼睛十分明亮,“您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真正的天才对吧,比如罗斯伯里教授,能成为赚大钱的人,自然是比正常人有本事的人,而相对于没本事的人,这些有经济头脑的卓越人才,得到更深厚的财富,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这话貌似握住了一条蛇的七寸,向来和事佬人设的楚瞻宇立刻刻薄地笑道,“泰勒的实验室需要多少电力维持?电网工人是否算没用的人?她使用的实验设备,从螺丝钉到加速器,凝结着多少流水线工人日以继夜的努力?你看到的是她头脑灵感忽至迸发的火花,却选择性地遗忘这朵来之不易的火花需要那么多人作为燃料——那些生来平凡的,没有出众的外貌,没有出众的才能,正用血肉之躯托举着天才的舞台——药物局研发的新药上市,功劳簿上有泰勒·罗斯伯里的名字,打包药品的工人,不得不吸入毒气的保洁员,死在试管里的婴儿,谁记得他们?——芸芸众生为科学的女教皇铸造加冕为王的皇冠。你是否想过药物局收购残疾儿童的价格,尚不足高管们一顿晚宴的菜单报价?这些孩子的器官在培养皿里增值千倍时,他们的父母正在为支付天价医疗账单上蹿下跳——就像蜂后食用蜂王浆并非因为蜂后更有本事,而是整个蜂群的社会结构赋予其特权;实话讲,我对我的妻子泰勒所做的一切充满敬意,她就像生物界的拿破仑南征北战,可是拿破仑的身后还跟着许多兵——蜂巢的精妙,自然法则,但是人不是工蜂,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可能一生都为他人做嫁衣。”楚瞻宇突然掐灭烟头,任凭一股焦糊味瞬间爆发,目光如手术刀般直刺艾伦:“若优秀的人应得到几百倍于常人的财富,若能力决定分配,为何你看到努力工作的穷人越多,贫富差距的裂谷反而越深?最关键的——如果现行制度真的公平,为何需要四个小时抹除贫民窟,却要花两百年粉饰他们难评的发家史?”楚瞻宇将烟蒂按熄在窗台,留下焦黑的灼痕,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忽然自嘲般地微笑,“哎呀,现在的我爱上了一个富家女孩,我的儿子们用她带来的财力权势,以及政府的资助游山玩水,在军队中我也节节高升,不可与往日的穷小子相提并论,虽然我和她深深地爱着彼此,就像世界上只存在我们两个人;妻子的成就乃是丈夫的荣耀,但是我也会在想,作为父亲的我,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向你讲述这个道理?无论如何,艾伦我希望你能自主思考,清醒地活下去,和费因一起面对或残酷或美好的未来,这样,你们就能看到好起来的那一天。”

楚瞻宇在军队里做了很多变革,他想改变地方军人的黑社会特色,他想民警帮助修建符合卫生标准的诊所,他想彻底剿灭大发战争财的地方武装力量,让全球的交通系统像和平年代那样畅通无阻;希望自己能影响决策机关,希望能够慢慢解决贫困……雄心勃勃的男人,他有很多理想。

但是他最终都没有做成,因为就从和艾伦最后的这次谈话算起,距离楚瞻宇被判反人类罪,只剩半年的时间了。

周昕安大为震惊,因为在他印象里,楚瞻宇企图颠覆政权,满足个人权力私欲,已经是板上钉钉,不争的事实;变成数据生命体的艾伦看起来沉浸在了回忆里,他无法流出一滴眼泪,目光仿佛眺望着不可捉摸的远方,“我在很多英雄史诗里都能看到创作者为角色弄出的‘救世主’的人物设定,好似他书里的人们是匍匐在地的一群羔羊,眼巴巴地等待着天降下一个人来拯救他们;以前我很向往,也希望成为这样的人。”

“现在你问我,我会告诉你:如果我们经历的一切也是一本书的话,那么这本书的每一页都是奴隶撰写的,这些奴隶,不仅作家不愿着墨,现实也对他们苛刻;而真正的力量,来自于这些人,来自于他们的内在想要改变的决心和动力,毕竟放眼整个历史,还没有谁能做到一人力挽狂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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