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烟火（2/2）

在这片涌动的潮水中，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等在岸边。

少年端坐在茶楼的最外侧，难得换上了与平日不同的浅色衣裳，银色的丝线勾勒出游鱼的图案，和他这个人一样，隐隐约约看不真切，像一轮停驻的月光。

云绾和月魄对视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被月色染上冷光，波光粼粼的，像柑橘味的玻璃糖纸。

对面的人向她遥遥举杯，茶盏里升腾的雾气遮住了他的表情。

在云绾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时眉心传来一点微凉。

抬眼，只见片片洁白漫天飞舞，夹在上方皎洁的月辉和下方火红的灯火之中，恍惚间像是月亮被底下的温度融化，层层剥落洒落人间。

雪。

云绾抬手去抓，鹅毛般轻盈的雪花从她的指缝间溜走，本以为是强求不得，谁知下一刻它又晃悠悠打了个旋儿飘回她面前。

“云绾，方渚兮。”

在她聚精会神想要再一次尝试时，下方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循着声音望去，月色与雪色交相辉映下一群不大的少年逆着人流而来。

楚以洵穿着鲜艳的红色衣裳走在最前面，见她看过来赶紧挥挥手，印着李记糕点的纸袋在风里呼呼响着。木清辞手里提着盏精巧的宫灯跟在后面，眉眼弯弯地向她展示另一只手里捏着的带有灯谜的纸条。

洛槿白和盛晏清一人手里提着好几个形态各异的灯笼，暖色的火光下二人竟有些相似的温柔。桐澈和容览秋并肩走着，栗子躲在桐澈斗篷的兜帽里，小心翼翼探出头和她打招呼，妖弦触手缠着触手，晃悠悠挂在容览秋的手腕上当装饰品当得不亦乐乎。

孔淑和白藏各抱着几块颜色俏丽的布料，前者很是兴奋地在原地跳了两下，似乎是觉得这样的动作能叫远处的云绾看得更清楚些。后者不明所以但还是秉持着统一原则学着她的模样将手里的布料高举，在数清楚孔淑跳起的次数后很是细心地保持了相同的跳跃次数。

沈鸣蝉和雾绡站在她们俩后面，前者的表情带着明显的幸灾乐祸，而后者在维持面瘫表情基础上夹带了一点淡淡的同情。

古槐吟走在后面一点，最开始喊人的就是他。尽职尽责的古大夫即便没有说话但那副神情明显是在指责不听话的病患没穿暖和就开窗吹风，纪绍钦熟练和稀泥，但很没有眼力见地找了沈灼做自己的捧哏。

云绾听不清沈灼在说什么，但他脸上不屑的表情足够说明一切。这人一边走一边剥着热气腾腾的糖炒栗子，剥好一个也不往自己嘴里送，顺手给了一左一右围在他身边的雀云镜和柳芜絮。

在两个小的嚼吧嚼吧的空隙还能以完美抛物线的形式将手里剥好的栗子投喂给藏在桐澈兜帽里的栗子，抬头时不忘初心朝云绾挑衅地挑挑眉。

云绾刚想张口，鼻尖微动时却嗅到一点硫磺的味道。来不及和沈灼斗嘴，她急忙朝着味道的来源转头。

下一刻巨大的爆炸声响起，仿佛是盘古开天辟地的第一下撞击。黑夜之中有朵朵烟火轰然绽开，像是要将黑暗都炸出几条裂缝来，白昼的光透过缝隙重回大地，在天幕上组成了几个神秘而古老的图腾。

灿烂夺目的火光转瞬即逝，有些许光晕却在原地恋恋不舍徘徊着不肯离去。可最终那些光拗不过自然法则，被重力拉扯，轻柔地缓慢地飘落，像是将掺了水的调料盘倾洒世间，为地面的景物铺上一层浅浅的底色。

硫磺的气味占领上风不过一瞬，眨眼间又被街上的甜香所覆盖。云绾收回视线，许多行人仍旧停在原地等待下一次的烟火。

一张张或年轻稚嫩或垂垂老矣的面庞上都显露出同样的神色，期待的、喜悦的、充满希望的，像是这火光真的能如传闻中一样驱散一年的不幸与灾厄。

细微的声响没有被爆炸声抹除，反而在其式微后更加明显。

驻足观赏的人们挤在一起，衣物不经意擦过，窸窸簌簌的，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静电也学着放了一场小小的烟火。糖油在高温下咕噜噜地冒出一个个气泡，被糖葫芦的签子一戳便委屈巴巴瘪了下去。屋内的烛火好像也为这烟火兴奋，噼啪一声轻响连带着光线都随之摇晃。

“咚、咚、咚”

屋内屋外的白噪音逐渐被另一种动静取代，由一开始的杂乱无章到最后的统一共鸣，一下又一下，宛如厚重的鼓点，为接下来的戏剧做着预告。

那是心跳，是所有人的心跳。

因为同一场烟火而暂时性地将自己和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联系到一起，我们的心跳同频共振，就像是一瞬间拥有着对方所有的感知一般。

云绾觉得有些奇妙。

身前人潮熙攘，背后烛火幽微，她听见人们谈论着下一场烟火会在什么时候出现，也能感受到远方赶路人顺着风声传来的叹息。

下一场烟火登台，云绾的注意力却未随之离去。

她注视着下方的一切。

红尘的线在每个人身上绕了又绕，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形中将他们带到同一个地方。

这里就是人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