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菩萨心肠(2/2)
沉默的,换成了李莲花。
笛飞声以为,这是避重就轻的前兆,先一步说。
“两年前在东海,你答应过我的。”
他话语强硬,背后匿的,却是十年如一日,数不尽的遗憾。
李莲花仰眼,也注视了下形似大海的天空。
“嗯。”
轻而重的。
笛飞声恍听到了东海的涛声,隔着千万重山水,响进了心里面。
浪花拍打的声音,尚未退回海里,方多病喊话道。
“你们干嘛呢,一个个走那么慢。”
路前头的空地中央,置了日晷。
小笛飞声扫了眼晷针的影子,“快酉时两刻了。”
南宫弦月有丁点慌,催道。
“马上到散值的时辰了,人多该排队了。”
附近耳尖的几个人,危机感顿时上来了,嗖嗖嗖地往膳堂奔。
李莲花打下笛飞声,加快步子。
“来了。”
一两天后,三个小的再次下了小青峰,奔走于大熙各地的收容隔离点,替人们解除体内的蛊痋。
跨山涉水,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还得耗费大量的时间。
等此一事了,已是春去冬来,大地落了个白茫茫一片。
冷归冷,好歹四海之内,可以过一个安稳的冬天了。
往后的许多年,亦会同这个冬日一样。
告别了逃亡与杀戮,离别与失去,回到寻常的生活上来。
而在李相夷他们下山后,李莲花三个大的,同样下了山,回杨柳坡种地去了。
萝卜冒了一茬接一茬,收了一轮接一轮。
最后一轮,是在腊月二十七收的。
鹤城今年末温度挺低,昨夜里,下起了毛毛细雪,持续到今儿个清早。
漫天飞扬着,像那八棵老柳树,过季飘出的柳絮。
莲花楼的檐上,篱笆和地里,蒙了一层的白。
李莲花穿着厚实的毛边袄子,到地里去。
天冷,地里就剩一块地的萝卜了,约摸有二三十根。
白胖的脑袋,顶着半青半黄的叶子,还有蓬松的碎雪。
他蹲下去,拔了根,雪抖落下来。
“降温了,还是快些收了好,要不然过几天,该空心了。”
方多病搬着筐,置在埂道上。
“还卖吗?”
李莲花揪去叶子,把萝卜放筐里,“不卖了。”
“正好要过年了,带上云隐山去,炖东西吃。”
“炖排骨好。”笛飞声点菜。
他蹲在他们对面,一手拔一根,抖掉泥,丢筐里。
有根没丢进去,掉外边了。
方多病一面嘲笑他准头不行,一面打算处理完手头这根,去捡。
还没捡,狐狸精叼进去了。
叼完,用爪子去刨其它的。
刨了没两爪,眼前的萝卜飞速不见,余下一个深凹的坑。
它瞪着狗狗眼,不明所以。
“汪!”
它试试探探,把爪子伸进洞里掏,掏出只虫子来。
是素日里,最深恶痛绝的问天痋。
遂龇牙。
李莲花怕它吃了,伸手捞走。
问天痋在他手里晃触角,打了场胜仗似的。
乐极生悲,李莲花斥道。
“什么时候出来的,前不久不是才吃过南瓜吗。”
问天痋一下子安静了,甚至有点死气沉沉。
它垂着触角,一动不动。
可头的方向,不是朝着得不到的萝卜,而是地外头。
了眼而去,三匹骏马迎着风雪,跑上坡来。
“李莲花,我们回来了!”
一如过去的许多年,到莲花楼外,李相夷三个小的,拉住缰绳下了马。
把马牵到柳树旁,拴好,他们去到地边。
“还以为你们赶不回来了呢。”方多病扬了下萝卜。
“怎么会。”南宫弦月扒到篱笆边。
这都要过年了,再赶也是要赶回来的。
“蛊痋的事忙完了?”李莲花瞧他们仨一眼。
“忙完有几天了。”小笛飞声背手站着。
李相夷拂掉篱笆上的雪,才把手搭上去。
他搭在那里,发散至更远的事,摩挲着手指。
“母痋……”
毁了。
众人都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早在几天前,蛊痋的事情彻底结束,也意味着,母痋的使命完成了。
它懒洋洋地,摊在李相夷手心,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真的要杀了它吗?”南宫弦月生出点不忍。
李相夷在,母痋还是很听话的。
吃不到人,给点家禽,它也是乐意吃的。
实在没得吃,会休眠。
小笛飞声冷静地给出理由,“知道此事的人,太多了。”
在漠北,受过母痋控制的四顾门金鸳盟人,不计其数。
即便下过令,严禁对外透露一个字。
但那么多人,难保不会有个别的,守不住嘴。
再者说,李相夷凝重道,“秋八月我们去京中时,朝廷已经派人在查了。”
承安帝对“药方解虫”这个方法,表示怀疑。
李相夷三人回避外人这点,实在是可疑。
什么云隐山绝学,他是存了心眼的。
马不停蹄地,命了轩辕萧去查。
还遣了人,到地方进行调查。
俗话说,百密一疏,他们去的地方太多,难免有人耐不住窥探,他们亦失了察觉。
承安帝若是得知,母痋必然会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扎得受不了了,江湖与朝堂的矛盾便会放大。
顺着母痋,再查到南胤痋术,如此强大诡秘的东西,他必会忌惮,从而引发南胤同大熙之间的冲突。
所以,不管母痋现于世间多少次,它的出现,就是对各方力量平衡的打破。
它的归处,只能是死亡。
南宫弦月哀叹一声,“好吧。”
他们都明白这个理。
可用理性冰冷的话分析出来后,依然控制不住某些感慨的流出。
一只虫的存在,本身是没有错的。
错的是,用它的人。
人之外,还有一层规则。
人无法剥离,更别说一只痋了。
当李相夷划破手指,挤出一滴血,滴下去时,它连挣扎都没有,就在霎那间灰飞烟灭了,似从未存在过一般。
唯有残存于手心的那滴血,开出鲜艳的花朵,证明它的来过。
“难怪。”笛飞声扫眼问天痋,扯萝卜的动作一滞。
前些天,问天痋也有过一次今天这样的状况,情绪格外低落。
想来是冥冥中,感应到了“大王”的离逝,分外伤心。
原先,李相夷他们带着大王下山,这下回来,身上全无大王的气息。
它更加肯定了,大王已遭遇不测。
李莲花低头,看了看它,又用手指,抚了下它脑袋。
还拿出根萝卜,递到它嘴边。
它获得了些许安慰,可仍是食欲不振,自顾自地飞回莲花楼,回到李莲花平常关它“禁闭”的木盒子里,自己合上了盖子。
李莲花他们继续拔萝卜。
李相夷他们翻进地里帮忙。
没多久,地空了。
搬着东西,回莲花楼去。
到门口,便见门上贴好了对联,檐下挂了灯笼,红彤彤的,很是喜庆。
跨过门槛,屋内堆满了年货,这边桌上一堆糖饼坚果,那边地上一堆烟花炮竹,把小楼装得满满当当。
再塞上六个人,更显拥挤了。
筐是李相夷在抱,他搁好后,听得李莲花掩窗说。
“炉子上烧了姜茶,自己倒。”
净罢手,李相夷迈到炉边,小笛飞声和南宫弦月已经在倒了,一个执壶,一个端碗。
第一杯正满,他先拿走,吹吹气喝上一口。
肠胃暖暖的,驱散了游走四海的寒气。
“你们还要吗?”他问三个大的。
那三人早喝过了,正想说不要,然地里走一遭,淋了雪,又想喝了。
南宫弦月去橱柜,再拿了三只碗,让小笛飞声斟。
笛飞声在给炭盆加炭。
狐狸精趴在旁边,等火烘。
方多病去蔬菜筐里,拣了六只红薯,埋进炭灰下煨。
后边,一圈人慢悠悠地饮着姜茶,等红薯变得外焦里嫩。
晌午吃过饭后,南宫弦月下了坡,回南宫府去了。
五个人则驾着楼,往云隐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