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下雪了(1/2)
下雪了。
十二岁的沈矜雪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那个男孩。
他穿着略显单薄的旧衣,正笨拙地堆着一个小小的雪人。
雪人歪歪扭扭,鼻子是半截枯枝,眼睛是两颗黑石子,显得格外寒酸。
“小姐,外头寒气重,小心冻着。”
丫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和的像冬日里裹着蜜糖的冰碴。
沈矜雪没回头,目光依旧落在顾川身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审视和疏离。
她看着他被冻得通红的手,看着他对着那个丑陋的雪人露出一点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抬起头,隔着纷扬的雪花,目光恰好撞进窗内。
那双眼睛,在雪光映衬下,显得很亮。
沈矜雪的心毫无征兆地跳快了一拍,随即便是更深的厌恶。
她猛地扭开头,硬邦邦地喝声:“把窗关上,吵死了。”
那扇雕花木窗隔绝了雪景,也隔绝了顾川瞬间黯淡下去的眼神。
窗外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和生机,被她毫不犹豫地拒之门外。
多年后,当沈矜雪孤身躺在冰冷的马车里,感受着生命随着温热的血液汩汩流逝时,那扇被猛然关上的窗,竟成了她意识模糊前最清晰的画面。
原来隔绝的,从来不只是庭院里的一点雪景和一个男孩。
……
卫国公府,沈矜雪倚在锦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的银线刺绣。
窗外是浓得化不开的夜,屋内烛火跳跃,映着她清冷的脸。
“小姐,”贴身侍女屏退了旁人,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都安排妥当了,顾公子那边……已经饮下了酒,醉得不省人事,苍舒月也已在暖阁歇下,只等时辰一到……”
沈矜雪没有应声,只是望着跳动的烛焰出神。
顾川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在她看来十足纨绔的脸,在火光中一闪而过。
卫国公夫妇那看似慈爱实则算计的目光,父亲那句“矜雪,顾川这孩子,家底殷实,性子也好拿捏,将来卫国公府终究要靠你……”的话,如同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她。
她沈矜雪,国公府唯一的嫡女,皇城多少文采风流的才子争相献诗,她怎能屈就于一个寄人篱下、胸无点墨的浪荡子?
“知道了。”
她终于开口,声音像浸在寒冰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她精心织就的网,即将收拢。
用苍舒月那把出了名的烈刀,斩断她与顾川之间这令人窒息的枷锁。
苍舒月眼里容不得沙子,顾川必死无疑……这个念头闪过心头时,竟有一丝尖锐的、陌生的刺痛划过。
她端起手边微凉的茶,狠狠灌了一口,试图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异样。
冰冷苦涩的茶水滑入喉中,却浇不灭心底悄然窜起的一缕燥热和不安。
后续的发展却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沈矜雪所有的预想。
顾川没有被苍舒月一剑刺穿胸膛,反倒是那夜之后,一道赐婚的圣旨,将顾川与苍舒月紧紧捆绑在一起,昭告天下。
顾川,那个她视如敝履的纨绔,以如此荒谬绝伦的方式,离开了卫国公府,彻底挣脱了她父亲精心构筑的牢笼。
消息传来那日,沈矜雪独自在院中站了很久。
初春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吹落枝头残叶,也吹乱了她鬓边的发丝,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似的红痕。
她说不清那一刻胸腔里翻涌的到底是什么,是计策落空的巨大失落?是脱离掌控的愤怒?还是……一丝连她自已都不愿深究的空茫?
骄傲像一层坚硬冰冷的铠甲,瞬间覆盖了所有翻腾的情绪。
她挺直脊背,转身回房,面上依旧是那个目下无尘的国公府嫡小姐,仿佛那场失败的算计,那场突如其来的赐婚,不过是拂过她裙裾的一点微不足道的尘埃。
她沈矜雪,何曾需要为顾川那样的人费神?绝不可能。
……
时光如同皇城里那条永不停歇的大河,无声流淌。
顾川的名字,却不再仅仅与纨绔挂钩,而是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一次次震动着皇城。
昔日寄人篱下的影子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令无数人仰望的名字——顾川。
沈矜雪坐在水榭边,听着丫鬟们压低了声音、却又难掩兴奋地谈论着那位顾公子如何文采斐然,如何深得圣眷。
指甲再一次深深陷入掌心,只是这一次,连那点疼痛都变得迟钝麻木。
骄傲的壁垒依旧坚固,却似乎被一种更沉重的东西压得微微颤抖。
她拒绝去想那是什么。
只是偶尔夜深人静,窗外月色如霜,她恍惚间会想起许多年前那个雪天,庭院里那个笨拙堆着雪人的少年,那双隔着雪看过来的、明亮的眼睛。
那点微光,竟在记忆深处灼得她心头一刺。
悔意,如同藤蔓悄无声息地在铠甲最坚硬的缝隙里滋生、缠绕。
她死死按捺着,绝不允许它显露出一丝一毫。
她依旧是沈矜雪,卫国公府骄傲的嫡女。
命运的急转直下,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冷酷无情。
哥哥沈连城铤而走险,扯起了反旗。
大厦将倾,只在顷刻之间,昔日煊赫的国公府邸,瞬间成了人间炼狱。
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着。
沈矜雪裹在锦衣里,只露出半张煞白的脸,被忠心耿耿的老仆塞进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
马车还未启程,车轮却已经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如同此时此刻的卫国公府,碾碎的是她过往所有的尊荣与骄傲。
“谁?!啊!”
外头丫鬟一声惨叫,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猛地掀开。
凛冽的寒风瞬间灌入,冻得人骨髓生疼,月光被乌云遮蔽,只有巷口远处微弱的灯笼光晕,勾勒出一个挺拔冷硬的轮廓。
看不清面容,但那身玄色衣袍,在昏暗中也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威压。
“顾川哥哥……你若是一开始便展露才华,该多好啊……”
剧痛瞬间炸开,整个胸腔被冰冷的利刃狠狠贯穿、搅碎。
温热的液体汹涌而出,浸透了华贵的衣料,粘稠得令人窒息。
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痛呼,身体的力量就被那贯穿的冰冷瞬间抽空,软软地向后倒去。
视线迅速模糊、黯淡,最后看到的,是车帘缝隙外,那片无边无际、冰冷绝望的沉沉黑夜。
原来这就是结局……也好。
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最后一刻,她竟感到一丝荒谬的解脱。
终于……不用再背负那份沉重的、无人知晓的悔意了。
……
刺骨的寒冷。
沈矜雪是被一种深入骨髓的、几乎要将灵魂冻结的寒冷生生逼醒的。
意识像沉在深海的碎片,艰难地一点一点浮起,眼皮重逾千斤,每一次微弱的颤动都牵扯着胸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她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勉强掀开一道缝隙。
光线昏暗,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粗糙的茅草屋顶。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苦涩味,还有一种……泥土和烟火混合的、属于贫贱之地的气息。
她试图转动眼珠,视线所及,是一个佝偻着背、穿着破旧葛衣的老妪背影,正背对着她,在角落里一个冒着热气的陶罐前忙碌。
炉火的光映着她花白的头发和枯瘦的手。
她竟然……没死?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狂喜,而是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茫然。
那穿心一剑的冰冷触感,濒死时无边无际的黑暗,如此真实。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瞬间撕裂般的剧痛和生命急速流逝的空洞感。
可此刻,胸口被层层粗布包裹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钝痛,提醒着她那并非虚幻。
老妪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静,缓缓转过身。
一张沟壑纵横、饱经风霜的脸上,眼睛却异常清亮平和,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
她没有问她是谁,只是将一碗药汁端到她唇边,声音沙哑:“喝下去,有人多管闲事把你送到老身这儿来,阎王不收你,就好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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